母亲劳累过度,孤零零地死在医院。
收拾她遗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掩埋在她血肉之下的阴暗过往。
在悲伤与憎恶下,我亲手杀死了造成母亲不幸根源的的父亲。
我以为我会和这个畜生一起坠入地狱,可是没有。
我反而获得了一次能够扭转母亲悲惨一生的机会。
母亲死了。
等我得知这个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瘦削的身体上套着宽大的病号服,脸颊深陷下去,嘴唇苍白。
我浑浑噩噩地去找急救医生处理后续事宜。
经过走廊时,在不远处的长凳上看见一个失魂落魄的黑衣男人。
我和他的视线对上。
他的眼珠泛红,胡子拉碴的,疲惫地坐在那儿,像是被人抽干了精魂。
我撇过视线,从他身边匆匆离开。
给她收拾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在陈旧的柜子角落发现了一个暗红色的日记本。
起初我以为是母亲捡到的本子,身为一个农村妇女,她哪里会识字。
但是翻开本子,一句话引起我的注意, 「逃跑失败了,我回不了家了。我看着月月懵懂的双眼,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活下去,不能让那个强奸犯也毁了她。 」
逃跑,回家,强奸犯。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拐卖。
难怪,难怪我问她为什么她这么漂亮要嫁给父亲那种欺软怕硬的人时,她会摸着我的头发出神。
一身酒气的宋大强走了进来,不耐烦道: 「这个月怎么还不给我打钱? 」
我打断道: 「她死了。 」
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停了一下,苍老油腻的脸上堆出笑,搓了搓手道:
小月啊,你妈走了,但是爸确实缺钱,你看…… 」
我冷眼看他,趴在我母亲身上喝她的血,吃她的肉的人,有什么资格活下去?
暴虐的情绪在我心底腾起,我失控地拿起剪刀,在他恐惧的眼神下插进了他的胸膛。
我以为我会坠入地狱,但是却没有。
我挣扎着起身,面露复杂地看着这一片竹林。
怎么突然间从墓地回到了这个村子。
小春,你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农活不干了就滚,老娘还懒得给你做饭吃。 」
一个女人跑过来狠狠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看着这个女人比记忆中更年轻的脸,嘴角蠕动, 「李二孃。 」
傻子就是傻子,瞧你这傻样,怎么,还认不出我了? 」女人骂骂咧咧道。
我伸手扒开她,随后跑到溪水边,干净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清秀的脸。
可是,这不是我的脸!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我死死地拉住李二孃, 「这是几几年? 」
李二孃皱着眉头看我, 「当然是1980年,你中邪了吧。 」
我愣神间,她赶紧挣脱开我的手跑远了,边跑还边说着, 「小春这死丫头果然有病,今天还真是晦气。 」
我一时间又哭又笑,表情扭曲起来,八十年代啊,拐卖最严重的时期,我竟然回到了这个年代。
那母亲,她现在在哪里?
如果我能提前找到她的话,是不是就能阻止她的悲剧的出现。
我赶紧抄近路跑到我的家旁边,还没走近,就看见我的奶奶在屋子外面穿着针线,李二孃在她身边坐在小凳子上和她搭话。
春蓉啊,你们家里大强的人身大事可算是解决了,你也对得起你家的列祖列宗了。 」
那可不是,这小妞长得可真俊,就是脾气可差,刚回来的时候挣扎地三个男人都摁不住她。 」
对嘞,我听说她这几日被关在柴房里也闹腾着不行,你们可得看好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儿。 」
奶奶眯起眼睛,随意地挑着手中的针, 「我不担心,再饿她个几天,等饿得她没力
气了,就让大强把她办了,生了孩子就不会跑了。女人嘛,心软得很。 」
两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带着最直白的恶毒。
我依在墙根听得心中阵阵发寒,一股止不住的恶心从胃里涌上来。
她说得对,母亲前世就是这样被绊住了脚跟,最终没有回归她原本的生活,而是陷在了这样污浊肮脏的地方。
我现在才发现,我以为一向和蔼可亲的奶奶居然是这样狠毒的模样,她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愧疚,以一种谈论物品一样的语气高谈阔论着母亲。
谈论着我深爱着的,尊敬着的母亲。
李二孃语气有些发酸, 「你家大强倒是结婚了,我家那个还一点儿影都没有呢。 」
奶奶嘴角咧到两侧, 「我看小春那丫头不错,模样也生得好,就是傻了些。 」
李二孃撇撇嘴, 「她有个疯子娘,我怕这玩意儿遗传到我孙子身上。 」
那倒也是,孙子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不过实在找不到也只能将就了,关起灯来都一样。 」
尖锐又饱含暧昧的笑声响起,我只觉得恶心,我记得上辈子,小春就是人发现脱光了衣服死在河边。
刚想离开去柴房,脚下就发出 「咯吱 」一声。
谁? 」
我迅速将面部表情调整成痴傻的模样出去。
哦,是小春啊。 」奶奶浑浊但却精明的眼睛看着我。
李二孃看见我估计是想起刚才的事,所以有些害怕地看着我,我也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她大骂道:
你这死丫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思春了? 」
姨,我饿。 」
小春帮着她干活就是为了李二孃给她一口吃的,虽然也只是一个玉米而已。
李二孃闻言表情有些不好,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不死你!去我家叫你小丽姐给你拿。 」
我愣愣地点头,在她们眼皮子底下从旁边的小路下去了。
我感受到背后一直有一道阴冷的视线盯着我,于是丝毫不敢松懈。
等到视线终于离开,我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冷透了。
几分钟后,我顺着一侧的小坡翻到了柴房。
柴房的门被死死地锁住,里面隐约听得见女人呜咽的声音。
我顺手拿了一个铁丝插进锁里,翻了几下就开了门。
漆黑的屋内,母亲缩在角落,惊慌地朝我看来。
动作起伏间,我看见脖子上的铁链。
那一瞬间,心哀莫大于心死,我总觉得眼睛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她警惕地看向我, 「你想干什么? 」
我抬手做了噤声状,悄悄地靠近她,给她递过去一个有些凉的玉米。
快吃,补充点体力。 」
她却并不接过,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我看了看门口,叫了她的名字: 「王秀珍,我知道你是被拐卖进来的,我打算救你出去,你先吃,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就离开这儿。 」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就把手上的玉米狼吞虎咽地吃下,看这样子确实被饿了好几天。
我既心疼又心酸。
你是警察那边派来救我的?还是你也是被拐卖来的? 」
我摇摇头, 「我是村子里的人,来不及和你解释。但是你记住,这个村子里除了我谁也不能信。这些天只要宋大强不碰你,你就别闹腾,保存体力,我后面会找时机带你离开。 」
我还打算叮嘱一些,门外突然有传来开锁的响声。
我那个奶奶果然有些精明和谨慎,就算是见到一个傻子,也会小心地查看被抓捕的猎物的情况。
我一咬牙,目光挪向从破烂的小窗,打算从那里离开。
母亲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
十七八岁的母亲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和漂亮,她抬头望着我,眼底是清晰的儒慕和期盼。
我说: 「别怕。 」
躲在墙根,我听见谢春蓉温柔得有些虚伪的声音。
姑娘啊,既然到了这儿就别想着逃跑,十里八乡的人我都认识,没人会让你逃出去的。还有,我儿子模样也端正,人也本本分分的,你跟了他不会吃亏的。 」
我冷笑,宋大强那一张脸是长得不丑,但是偷鸡摸狗和玩女人的事可没少干,和老实本分这四个字可搭不上一点边。
前世还当着我的面和村口的寡妇上床,现在想起来那画面我都差点吐出隔夜饭。
不过我这奶奶确实有心计,和宋大强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是一般的女孩儿早就认命了。
里面没有传来母亲的声音,看来是听进去了我刚才的话。
谢春容似乎以为她已经有所妥协,于是音色又软了几分, 「你既然做了我的儿媳妇就该叫我一声妈,你是为我家大强生儿育女的,妈不能饿着你,给你端了点饭菜过来。 」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不要脸。
随着锁重新落上的声音,我恍惚间听见柴房有声响摩挲着过来。
一只手搭在窗前,露出母亲的脸,她眼底亮晶晶中又带着小心翼翼, 「你果然还在这儿,你刚才说得是真的吗? 」
我心底一软,坚定地点头, 「真的。 」
小春的家应该在河岸。
我顺着记忆走回家的时候,对面走来一群扛着锄头的中年男人。
为首的那个人我认识,说起来还带点亲戚关系,他是我的表叔。
他此刻却完全将我当成了小春,看见我笑道: 「这不是小春吗?从哪里回来啊? 」
我木着脸没有说话。
他的手搂住我的肩,轻佻地捏了捏。
我浑身像是被虫子爬了上来,瞬间使了大力推开他。
顶着他阴沉质疑的脸色,我憋出一句, 「妈不准我和别人靠得近。 」
他露出似鄙夷不屑的微妙笑容,嘟囔了一句, 「你那个疯子妈?疯子懂什么。 」
我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后方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栓子今天栽了跟头了。 」
那丫头还得再长一阵,现在瘦得更一根竹竿一样,玩起来不得劲儿。 」
没错,还不如去张寡妇那里,哈哈哈哈哈。 」
身后男人们肮脏的话语和下流的眼神不加掩饰地刺在我的背上,我的后背像是被灼出了一个大洞,火辣辣地疼。
我现在才觉得自己以前多天真,母亲总是将我护得好好的,以至于这个地方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安静祥和的,这些伪善至极的长辈们居然有这样下作令人作呕的一面。
我看着这座村子,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每家每户的上方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有一种粉饰太平的安宁。
但是谁又知道,这座村庄除了母亲,又有多少个被欺骗和拐卖,一辈子呆在这样落后贫穷的地方,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女孩呢?
小春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我在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她的消息。
小春前世给人发现浑身赤裸地死在河边之后,她母亲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死了。
那时候我那奶奶还抱着我说, 「小月啊,她妈就是个祸害,克死了小春她爸,还克死了她。祸害死了是皆大欢喜的事。 」
我一直将谢春蓉的话奉为圭臬,以为她是最无所不知的奶奶。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母亲傍晚时候悄悄扛着一把锄头回到了家,我问她, 「妈,你是去干农活了吗? 」
母亲捏捏我的脸, 「不是,妈妈是去将小春妈妈送到土地里面去了。 」
可是,奶奶不是说她是个祸害吗? 」
妈妈郑重地告诉我, 「不,小月。她是位可怜又伟大的母亲。 」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却越发理解母亲当初的意思。
小春的母亲缩在角落,木愣愣地看着跟前。
我在屋里勉强找了一点吃的,也难怪小春会被李二孃骗着去干活,家里确实没有其他能吃的东西。
我将米缸里不知道剩了多久的碎米放进锅里煮成了粥,端到桌上招呼了她一声, 「过来吃饭。 」
她没动,依旧愣愣地靠在角落。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我也没有心思再招呼她,去打水洗澡了。
回来后,却见到桌上的碗已经被干干净净地摆在了厨房。
我一愣,侧过头看她。
晚上在草席上睡觉,小春娘还是缩在角落里。
我也没有管她,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床边站着一个人影,手甚至快要触及到我的脸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坐起来摁住那人的手腕,死死地往下一按。
女人的痛呼声传来,我手下意识一送,却正好被她钻了空子,一下子将我压在了身下。
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小春母亲瘦削苍白的脸映在我的瞳孔。
她急促地用手摸着我的身体,嘴里不停地念叨, 「他们碰你了吗?他们碰你了吗?有没有受伤? 」
我看着她癫狂的神色有些害怕,当下说道: 「没有,我跑掉了,我听你的话。 」
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了,她突然抱住我的脑袋,不住地摸着, 「对,听我的话。不要靠近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小春是妈妈的乖孩子。 」
这是什么意思? 」
她却依旧是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第二天我一早就出了门。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到这个地方了,有很多路已经记不太清了。为了带母亲离开,我一定要再去踩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