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大了眼,刚刚那场,竟然不是梦?
又猛一个回头,瞬间汗毛直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那缕冤魂:
“杨……杨军……你……你待如何才肯放过我?”
这厮当真是阴魂不散,我暗恨道。
三个月前,这位名叫杨军的人,还不是个死鬼,他是一个来自济州府郓城县的守军。若是三个月前的那天,我们没有遇见,那么如今,我们是否都不会变成这种状态?
我叫李娥,是这河南道莱州府即墨县于家庄人士,自幼便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弯头,待我及笈那年,说媒的更是踏破了我家门槛儿。我这爹娘虽然对我娇养,但我到底是个女儿,五岁那年,爹娘给我添了个弟弟,生来便粉雕玉琢的,看上去比我这女儿倒是更俊美几分。爹娘对弟弟爱逾珍宝,在我身上的心思自然就低了几分。所以,待我及笈,爹娘便从诸多青年才俊中选中了城南于家。
这于家原也是于家庄人氏,于老爹养了四个儿子,家中一度穷困潦倒,后举家迁到了即墨城中做点小买卖,过了几年,家中情况好转,便在城南开了一家典当行。此次爹妈为我选的夫婿,便是这于家最小的儿子,人称于老四。这于家父子虽目下家财万贯,但皆面目黑丑,我原不欲嫁去,但拗不过爹娘以荣华富贵相诱,终究还是点了头。
我十八岁那年出阁,嫁过去后,老四待我却是极好,他这人知冷知热,对我百般呵护,竟比我在娘家时更得珍视。我便是想要那天上月亮,老四怕也会想尽办法给我摘来,平日里,更是常常夸我如月中嫦娥,赞我这美貌无双。我虽艳名远播,但性子极为乖顺,平日里恪守妇道,孝顺公婆,十里八乡无人不羡我夫好福气。就这样,我们夫妻两个恩爱非常,不出三年已是生养一双儿女,且个个都随了我这番姿容,将公婆喜得是合不拢嘴,逢人便夸我能干。我那爹娘想着老四身为幺子,原不指望我二三,却不料我在夫家如此得宠,于是,那淡了几分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三不五时上门来寻我说话,话里话外希望我能帮衬几分。我虽然感叹于爹娘对我态度转变,但,到底我是于家的小儿媳妇儿,家里大事也确实做不得主,于是每每让爹娘失望而归,久了,亲情又复归淡漠。
于家虽在这莱州府经营着一家典当行,但因祖上穷困,我夫那叔祖入了军籍,去往济州府已几十年,当了一名守军。照我仁宗朝惯例,我夫家每年都应交一笔粮饷。是以,每到秋岁,我家官人的长兄与二哥都是一同前往济州府缴纳,却不料,在我嫁过来三年有余之时,我那大伯与二伯一去不回,后来我家三伯与我夫一同报官,几经查访之后方知,我那两位伯伯因财露白,在初入济州府之时便招了响马,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身首异处。我家公婆痛不欲生,几番嚎哭,后,我那婆婆整日以泪洗面,终于积郁成疾,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余下我那公爹,精神日益萎靡,每日里只对着这偌大的家业,长吁短叹,直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原来,自打大伯和二伯过世后,公爹便给他的族叔写信,希望这粮饷征缴可以从济州府派人过来。后来济州府那边几番商讨,且发现莱州府这边需征缴之户非止老四一家,于是,便从守军中寻了个老实认真的,前往了莱州府,此人,便是杨军。
“杨军啊杨军,若不是你这番到来,我这和满之家岂有这些余殃?”我恨恨地瞪着眼前这死鬼。
“呸!你这毒妇,做鬼都不知悔改,活该你被扔在乱葬岗!”杨军也恨恨地盯着我,恨不能将我一口口活活咬死,可惜,如今,我俩皆是幽魂,只能大眼瞪小眼,互相怒视着对方。
我们怎么就到了如今这番光景呢?这事……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杨军刚刚来到我们于家,彼时,我公爹身体不爽利,所以家里的铺子就交给了三伯看顾,我夫闲暇时常替他跑腿做点活计。那一日,他一出门,便在城里一家酒肆门口,遇见了衣衫褴褛的杨军。原来,他这一路行来,盘缠在路上也被一伙响马劫掠,好不容易偷了一匹蹇驴逃出匪窝,一路沿街乞讨终于到了我们这即墨县。我夫看他可怜,便带他来了我家,好一番悉心招待。
却不料,那杨军是个色中饿鬼,初见我之时,便已意动神摇,一双眼睛如钩子一般,直直剜住我,只是碍于我夫在跟前,他也不便有所动作。
他在我家住了半月有余,每日里,我夫老四皆与他寸步不离,陪着他收完粮饷之余,便在即墨县里四处游玩闲逛。
终于有一天,杨军累倒了,躺在我家西厢房里。彼时,我夫老四去铺子里帮着三伯算账,家中便只有我与三嫂做些针线,聊个闲话。未几,我听得那西厢房里,似乎有阵异响。
“三嫂,方才是……”
三嫂同我一般,一脸诧异,而后,拽了拽我,我们两个妇道人家,大着胆子,敲响了那住客杨军的门。
时至今日,我依然后悔不已,若是那日我们未曾多管闲事,今日这桩公案怕是不会发生。
当是时,我大着胆子,敲响了那扇门,却不料,那门猛地一下子被打开,杨军蒲扇一般的大手猛地当胸伸出,将我一把拖了进去,而后死死关上了门。
我在屋内尖叫声声,惨嚎连连,只急得三嫂在门外不停地撞去,一面吩咐着众位丫鬟婆子前去铺子找我官人。
而后,当我醒来之际,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卧榻之上,衣着凌乱,三嫂在旁边垂泪,一边还絮絮叨叨着:
“若非四叔回来得及时,我可怜的四婶怕是要遭那狂徒羞辱……”
我夫一张黑脸锅底也似,塔般的身躯静静立在旁边,良久后温言安慰我道:“娘子莫怕,那恶徒已然被我打跑了。”
接着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没想到这杨军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我于家好吃好喝款待于他,他却只想着调戏我家娘子,当真是该千刀万剐,我这就找他去!”
我尚迷迷瞪瞪,一把拽住老四的手:“官人,不可鲁莽啊……”
“娘子安心,为夫自有分寸!”
而后,我便沉入了梦乡……
“若非你色令智昏,又如何闹出如今这一出来?”
我眼眶通红,即使做了鬼也是百般可怜楚楚。
“你放屁!”杨军大怒,“老子没做过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你这毒妇,少攀诬于我!”
“那日众人有目共睹,是谁将我拖进了西厢房的?那里分明就是你的居所!”
“……你可看清那狂徒面容?”
“这……那人黑布蒙面,我何尝能看清?”
“你这蠢货,找不到真凶就攀诬于我?我看你攀咬你家三伯倒是顺手”,那厮不屑。
“……那是他罪有应得……”,我沉吟许久,叹道。
一、险些被奸污,竟有了这般后果……
杨军那日被我夫打跑之后,整个人带着他那匹蹇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我经此一吓,也是缠绵病榻月余,梦里时常见到牛头马面,醒来皆是大汗淋漓。
但是老四看我的眼神儿却越发古怪了起来,时常问我:“你当真不记得?”
“我需要记得何事?”
我每每都如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后,我能感觉到,老四对我那不动声色的,疏离。
我嫁入于家以来,这是头一次如此被他冷落,我满心的委屈。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直接询问老四道:“你这些时日为何总是躲避着我?莫不是你嫌弃我曾被那狂徒欺辱?”
老四长叹一声,道:“我看娘子最近身子困乏,原不欲说出来与你糟心,自那日娘子被那恶徒一番惊吓之后,每夜皆有梦话连篇,初时还是只言片语,但是,后来却是做他人言语,所说之事,白日里找人验证,无一不准,娘子你……似是已能通灵……”
我的头上如同炸响一个惊雷,这又是从何说起?
于是,老四将我这些时日所做亡灵之语一一说与我听,先是城西张老汉身亡,留下一罐银锭子,乃是他一生积蓄,藏于院中梧桐树根处,着他那独生子取出来存入银号;再来是城东赵妈妈被媳妇儿虐待身亡,几番哭诉,恳求阴司来拿人以平自己的冤屈;然后是城北刘老六家失盗被杀,真凶其实乃是其子……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我偏偏毫无印象。
于是,经过月余观察,老四终于确定,我确是通了灵。
“这……可如何是好?”我惊慌失措。
“别怕,一切有为夫担着”,老四温言软语。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家中下人突然传言纷纷,说是那老不修的登徒子已死?
我私下偷偷问了老四,得到了老四肯定的答复。
“刘捕头说,在河滩旁找到了一具尸体,死了有月余,烂得已是面目全非,但是身上,偏还带着块军令,所以,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住我们家那位。”
“当真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我长舒一口气,突然想到,不对,还有另一件事,如大石一般压在我胸口,于是,我颤颤巍巍地问道:“那杨军之死……与你有关联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