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葬场最北端的墙根到翠屏山脚下的公墓入口大约需要走三百步。
五年来,每日的傍晚时分,只要天不下雨,水生总要沿着这条崎岖的山径量上一个来回,路边的草木随着四季的变换或枯或荣,而他似乎像紧了发条的木偶人机械地重复这件事。
这个傍晚,木偶人的发条出了点故障,量到公墓入口的石碑前。他心里含糊了,搞不清数到三百一十五步还是三百二十五步。半人高的青色石碑半截埋在土里,上刻着:乐县翠屏山公墓。碑后拿眼扫过去,是推出机推出来的七八亩的平阔山地,数以千计的坟丘横平竖直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抹在上面的水泥被日晒雨打,剥落或裂开缝隙,一簇簇的狗尾草就顽强地钻进去,长出来。
落日的余晖从翠屏山的东山峰上漏过过来,洒到这块公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令人眼晕目眩的一片蓝光,簇簇的狗尾草随风摇摆,恍如地下世界的死者一个个爬上了坟头。水生立在石碑前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山下的孤老汉酒疯子常说,人死后进到另一个世界时,入口就是一片蓝色。他好几次看到这种场景,每次都想冲到山下把酒疯子拽上来看一看,问问他是不是地下世界的入口。不过,日头很快沉到东山下面,蓝光消散,墓园又回到灰蒙蒙的暮色之中了。
初秋的天气,早晚已经有一丝凉意了,山野的知了铺天盖地鸣叫声盖过其它的鸟虫的鸣唱。水生心里纳闷,这么个小小的玩意哪来这么大的精神头,一天到晚叫个不停。脚下有块青石,他挪了挪瘸了的左腿,调整身体姿势,慢慢地蹲下去来 。夜色笼罩下来,整张山都阒无人声,远近的松树丛像一堵堵高墙,后来躲藏着叫人害怕的东西。
还是回到火葬场值夜班的小屋得劲一点。心里装点事,动弹一会就感觉疲乏。水生用手掌撑了撑屁股下面的石块,弓身立了起来,他望了一眼墓园的深处,叹了口气,要是老黄狗还在该有多好呀,入夜之后,这一大片的空荡荡的地方好歹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