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便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 ——比较一下“脂评本”与“程高本前八十回"的优劣 。

看《红楼梦》,就绕不开一个版本问题。

《红楼梦》可称的上是世界文学史上版本最多的小说,不算嘉庆后依程高本而翻刻的王希廉本、金玉缘本、藤花榭本及本衙藏本等众家刻本,光程甲本、程乙本和各种脂评本加起来就达十四种之多。这些版本,文本内容大体相同,只在细节处各有优处,也各有错处,那么,到底哪一种最好呢?

下面,我将依据手头的资料对脂评本与程高本(更确切地说是手抄本与程刻本’)之间的重要异文作尽可能详细的对比研究,然后得出我的判断,朋友们也可作自己的判断。

在研读之前,有两点需要提前说明—

一,关于对比文本之脂评本的内容,我只选取通行本采用了的,且对小说的人物和故事有影响的段落,如果不加这个设定,那异文就有几百万字,对一般读者而言,没必要深究。

二,由于脂评本最多只有八十回,后四十回是由无名氏或高鹗于雪芹逝后依据雪芹残稿补写而成,那些文学在所有的百二十回的版本中几乎都一样,所以,《红楼梦》后四十回不属于我这篇文章的研究范围,我们只谈前八十回。

  第一回。

在第一回众多的异文中,我觉得,关于贾宝玉的前世是神暎侍者还是女娲娘娘炼成的那块儿石头,是程高本与脂评本(确切地说是和甲戌本)最大的区别,也是最难分优劣的一部分文字。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前,人们普遍看到的只有程乙本,在程乙本里,石头,神暎侍者和贾宝玉是三位一体的。总的脉络是——女娲炼石——一块未用——石游警幻仙姑处,成神暎侍者——神暎侍者以甘露灌溉绛珠仙草——神暎侍者回到青埂峰下变回石头——石头在青埂峰下遇僧道二仙被带回警幻仙姑处,让下凡的风流冤家夹带到人间——成为贾宝玉。

可是,这一设定随着胡适发现甲戌本而被打破。甲戌本的说法是——

当时,那块大石正在那里因不被用以补天而悲伤,就看见一僧一道二仙走来,并听到二仙在说人世的繁华,便求二仙想办法让自己也去人间看看,二仙开始还不允,后经不起他百般哀求,就答应了,由僧仙大施幻术把它变成了一块宝玉,然后到警幻仙姑处,让准备下凡的神暎侍者把它夹带下去。这与其他脂评本和程甲程乙本都不同。

下面就把关于这段故事在甲戌本里独有的一处异文抄录一下。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 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

似乎这个说法也很合理。而且现有的通行本也大都采用了这一大段内容,它的合理处,有这么几条证明。

      第一条在第一回。

      甄士隐睡着了,梦中看到一僧一道正走在去警幻仙姑处的路上。

只听道人问:”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寃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

这就说明石头和神暎侍者并不是一回事,石头下凡需要别的仙夹带,而神暎侍者下凡是无需他人夹带的。

      第二条在第八回。

      宝玉到棃香院去看宝钗,宝钗想看看他项间带的那块儿玉。“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于宝钗手内。

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维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新就臭皮囊。如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第三条在第十五回。

    凤姐带了宝玉等夜宿水月庵,因为凤姐怕宝玉所带的那块玉丢了,便在入睡前令人把它拿过来放在了自己枕边,接下来的一句就是——

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账目,未见真切,此系疑案不敢纂创。

这虽是石头耍无赖,但也证明《红楼梦》就是它记录的,而不是宝玉记录的。     

      第四条在第二十五回。

    凤姐宝玉姐弟被妖法控制,命悬一线,和尚道士同来救助,那和尚手擎那块玉说道:“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这时的宝玉还躺在床上,和尚之言就是和那块玉说的。

    这四条文字证据在所有脂评本及程甲程乙本里都是一样的,说明石头和宝玉带的那块玉是一件东西,而神暎侍者和宝玉是一体。

这些证据,我一度非常赞成,可我赞成的就是对的吗?也不尽然,因为,细想之下,程高本的说法也可以解释呀。

第一条,虽然石头过去是神瑛待者,但现在是玉石,已无神通,故需夹带。第二条,人家后文明说是幻相嘛。第三条同第四条一样,可以理解为石上是宝玉的魂。关键的关键是,还有个“木石前盟”呢。

如果依了甲戌本的说法,石头是石头,神暎侍者是神暎侍者,那就没有“木石前盟”一说了。我曾经设想,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块石头?显然那是不可能的,曹公笔下的石头只能是一块,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灵石了。

所以,在这点上,可以说程高本和脂评本难分优劣,需再深入研究。

同在第一回

僧道二仙带着那块玉石去往警幻仙姑处,路上交谈,程乙本__

那道人道:  果真是罕闻,实未闻有还眼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去下世度脱几个。

脂评本在这两句中间还有一些话———

…实未闻有还眼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为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得其大概,以及诗酒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则,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未曾将儿女真情发洩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有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闻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你我何不下世度脱几个。

我认为这中间插的话完全不对。

首先,这些话的大概意思,前文里石头已经对空空道人说过了,且极合它从红尘回来时的身份,此处无须重复。再则,这样的俗世风月故事,僧仙和道仙如果不是对人说,自己是不屑于谈论的。

所以,程高本删了,正确。

第二回。

贾雨村提到了甄宝玉,这货也同贾宝玉一样喜欢在女孩儿中间玩儿。

他常对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希罕尊贵呢!你们这种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要紧,但凡要说的时节,必用净水香茶漱了口方可。”

这是程高本的记录,而在甲戌本庚辰本和舒序本里,并无瑞兽珍禽和奇花异草,而是阿弥陀佛和元始天尊的两个宝号,我认为这是对的,因为,这两位是佛教和道教的尊者,只有这种被信徒供奉的神佛,信徒在说他们的名字时才会用净水香茶漱口,而瑞兽珍禽奇花异草之名太过平常,谁说,怎么说都可以。这应是程高本前后有矛盾的地方。


第三回,

关于黛玉眼睛的描写,列藏本的"含露目"最佳。其他版本的描写,我就不列举了。

黛玉入贾府,因宝玉发小性子摔玉而伤心不眠,袭人过来解劝,程乙本原文是——

袭人道:“姑娘快别这么着,将来只怕比这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状,你多心伤感,只怕你还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又叙了一回才安歇。

——而在甲戌庚辰诸本里,这一段的中间还加了几句——

(黛玉说)“究竟不知那玉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道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岀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不迟。”

在这句话的旁边有朱笔脂批“总是体贴不肯多事”。那块玉的宝贵,黛玉通过白天之所见就已明白,自己初入贾府,怎么可能提那块玉的事,不提不是更体贴更不肯多事吗?此一段程乙本的处理好于脂评本。

      第五回

结尾处,宝玉在梦中大叫“可卿救我”,甲戌本说——“

秦氏在外听见连忙进来”。

这就不妥了,因为这间屋子虽然是她的卧房,但已临时归了宝玉用以午睡,宝玉从梦中惊醒,很有可能衣衫不整甚至赤身露体,她虽比宝玉年长几岁,但毕竟是侄儿媳妇,忙忙进去不合礼,况且,宝玉当时身边还有袭人等好几个丫环侍候,何用可卿入内急着探看?而程乙本则说——

“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闻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儿,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

这才正确。

        第六回,

宝玉梦游回来,与袭人有了云雨情那一段,甲戌本庚辰本等都用了一个“强”字,即“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意思是宝玉强迫了袭人,或者是勉强了袭人,而程乙本为"强拉”,勉强好过脂评本,程甲本则用的是“与”字。

        后人指责程甲本改了。我倒认为那个“强”字不妥,十三岁的宝玉强在何处?封建社会的贵族公子身边往往在其未成年之前就放一二个年岁大一些的丫头,本有此意,何用“强”?另外,宝玉是神暎侍者下凡,是来当护花使者的,他对刚见面的乡村少女未见面的本府丫头都柔情以待,却要“强”袭人?如果“强”了,还护的什么花?

第六回也写到了凤姐与贾蓉的关系,脂评本与程乙本之间有重大不同。

我们说,凤姐这个人阴狠毒辣,干过不少坏事,可她纵有千万错误,但在男女关系上,绝无问题,否则何以在对待鲍二媳妇和尤二姐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

可程乙本的整理者似乎不喜欢风姐,所以,在她和贾蓉之间加了不少"调料",使得读者很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干净——

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

真不知凤姐当着外人的面脸红什么,依她杀伐决断干净利落的劲气,就算真的和贾蓉暧昧了,也不会脸红的。

这是程乙本独有的,而诸本均作——

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阿凤示下。那风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

这多正常,完全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规矩。

第六回还有一处异文。

周瑞家的从薛姨妈处拿着宫花去送给凤姐及众姐妹,

程高本

平儿便进这边来,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给他看道:“送花儿来了。”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四技,抽身去了。

这里有个问题,平儿不是和周瑞家的同从薛姨妈处回来的,她不知道宫花的分配方式,是不应直接拿四枝的。

而脂本则是:

平儿便到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了四枝,转身去了。

这才合情合理,应该说,这个漏洞补的好。

第八回。

宝玉在宝钗屋里看宝钗的金锁,"忽听外面的人说——

“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摆摆地来了。

而巳卯本、庚辰本则是——

林黛玉已摇摇地来了,

显然,这“摇摇”二字是妙文,表现了黛玉姿态之美。而“摇摇摆摆”四个字就不知其所云也不知其所美了。

第十回,

贾珍夫妻商量给贾敬办过寿莚的事,

贾珍说;"……且叫赖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
正说着,贾蓉上来请安,尤氏便把上项的话一一交待了,并说:"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已业打发人请去了,想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答应着出去了。

这是脂评本的内容,程乙本有不同——

贾珍说:"……且叫赖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
尤氏因叫了贾蓉来:“吩咐赖升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已经打发人请去了,想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答应着出去了。

这后面的话倒是一样,可前面的话到底是谁说的呢?照理说,应该是贾珍说的,因为到西府去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和凤姐这样的事,应该由尤氏去,贾蓉资格不够。可要是贾珍说的,他会让尤氏叫凤姐为琏二婶子吗?所以,这段话依脂评本,但要把"你琏二婶子”改成"凤大妹妹”。

第十四回

凤姐协理宁国府,这天,有一个仆人睡迷迟到了,凤姐要处理他。

程乙本——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不如开发了好。”登时放下脸来,叫:“带出去,打他二十板子!”众人见凤姐动怒,不敢怠慢,拉岀去照数打了,进来回复。凤姐又掷下宁府对牌:“说与来升,革他一个月钱粮!”吩咐:“散了罢。”众人方各自刅事去了。那挨打的也含羞饮泣而去。彼时荣宁两处领牌交牌人往来不绝,凤姐又一一开发了。于是宁府中人才知凤姐利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俱各兢兢业业,不敢偷安,不在话下。

综合列藏本、梦稿本整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府荣府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的利害。众人不敢偷安,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这一段,各有千秋,程乙本精炼,但脂评本的一些用词显然更好。比如说,睡迷比来迟好,那人说的就是睡迷了,凤姐顺嘴而斥,效果才好。银米、眉立,也很好。还有,那人挨打了,还需回来感谢凤姐,不能一走了之,这也是封建社会作仆人的规矩。

第十五回

宝玉和凤姐随着贾府出殡的大队伍出城,途中在一处农庄稍作歇息,遇到一农家少女二丫头,离开时——

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她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她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

贾宝玉出身富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来到乡间农庄,自然对农家的物件儿很感兴趣。二丫头一出现就斥宝玉弄坏了她的纺车,这倒颇似晴雯。宝玉马上起身道歉温言解释,在看二丫头摆弄纺车时,他又拦阻了秦钟的无礼调笑。

宝玉要离开农庄,路上看见对面走过来的二丫头,他心里竟想着“悢不得下车跟了她去”,有人据此认为宝玉喜欢二丫头,我觉得喜欢是一定有的,但程度不同,宝玉更多的是向往农庄里的生活,在他看来,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好过贾府,而人与人之间自然地相处也好过他见北静王时那样的繁文缛节。

这是甲戌本的文本内容,通行本也采用了。有意思的是,程甲本和程乙本前面的内容与甲戌本完全相同,但在描述宝玉第二次看见二丫头的情形时出现了很多不一样的文字。

先说程甲本。程甲本里的这一小段,显然走了情感的路子,它把“二丫头……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的后面之内容改成了“宝玉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以目相送,一时电卷风驰,回头已无踪迹了。”他二人初见一面,并没有深入交流,不至于就情不自禁。且“电卷风驰”之词用的也不好,这辆马车不像是走在十八世纪的中国农村,倒像是奔驰在二十一世纪的纽约街头。

到了程乙本则更为加重情感的解读,而且还加了二丫头那一方的内容,它在“走不多远,却见二丫头怀里抱着个小孩子,同着两个小女孩子”这些文字的后面加了“在村头站着瞅他(宝玉)”几个字。而宝玉则“情不自禁,然身在车上,只得眼角留情而已。”这显然是更有些过了。

我说不清甲戌本、程甲本及程乙本的文本哪些是雪芹原笔,如果只是从文学欣赏的角度来分析这一段的话,我喜欢甲戌本的写法,温馨而含蓄。

二丫头和村中伙伴说笑着与宝玉的马车擦肩而过,并没有回头。宝玉目送之,此中之情似一阵清风扑面而来,一缕淡淡的忧伤在心底飘过。

想那人世的际遇,有多少是这样“车轻马快”地一闪而过了呀!


第十五回

在馒头庵,秦钟去找智能儿,脂评本均为——

智能道:“你想怎么样?除非等我出了这个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将智能抱在炕上,就云雨起来。那智能百般挣扎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

  程乙本最后几句不一样——

那智能儿百般的挣扎不起来,又不好嚷,不知怎么样就把中衣儿解下来了。

相比之下,程乙本写的含蓄有味道,很合这对小儿女的身份。比脂本写的好。

第十六回

开始处,脂评本——

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

程高本内容多一些——

秦钟宝玉二人跟着凤姐自铁槛寺照应一番,坐车进城,到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到自己房中,一夜无话。至次日,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

这一段,从连贯的角度说,程高本好,脂评本上来就是宝玉看书房,没头没脑的,不好,应该稍作一点交待。脂本的作法,现代人是接受的,但不合古小说文法。

未尾处,秦钟临逝,宝玉去看他。

程乙本原文:

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儿叫宝玉的。”那判官听了,先就唬的慌张起来,忙喝骂那些小鬼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不依我的 话。如今闹的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了。怎么好?”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么雷霆火炮,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依 我们想来,他是阳间,我们是阴间,怕他亦无益。”那都判越发着急,吆喝起来。毕竟秦钟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一段,程甲本也只到"怕他亦无益于我们”,接着就是"毕竟秦钟死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到底索命鬼放没放秦钟的生魂回来与宝玉相见,他二人可曾说过话?没交待,因为第十七回开头就是"话说秦钟既死,宝玉痛哭不止。”而甲戌本在这里加了一段:

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魂放回,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说毕,便长叹一声,萧然长逝了。

其他的脂本虽不及甲戌本这么长,但内容差不多,要说甲戌本等后面加的这部分有一个优处,那就是交待了秦钟到底见没见宝玉最后一面,可他对宝玉说的那些话则难辨真伪,因为他先时所记挂的是财产和智能儿,未见后悔没读书得功名之想,也许是临死前才后悔的?也有可能,毕竟"男人最不值钱的地方,就是一事无成的温柔,”他劝劝宝玉,也应该。况且,一半以上的抄本让宝玉见到了秦钟,这么重要的的一个人物,临死亡前不说些话,不合曹雪芹的创作手法。所以,这部分异文我还是赞同秦钟是说了那些话的。

第十七回

脂评本中的已卯和庚辰本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不分,而其他的本子分法也不一样,程高本把林黛玉剪香袋和王夫人计划着迎妙玉入府列在了第十七回,把对小戏子的安排列在了第十八回。

这两种处理方式我都接受,各有各的道理。而庚辰本那种不分,只标明这是十七十八回我认为最好,因为这两回正如回目"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所言,主要写的就是宝玉题对额和元春省亲两件事,人为地分开,且还把中间那些杂事也分作两边来述,太乱。

    第十八回,

元妃省亲,游园时看见——

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接下来,庚辰本忽然跳出情景描述,直接以"画外音"的形式  道——

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巜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亊,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颂,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倒是省了这功夫纸墨,且说正经的为是。

要我说,这一段真不正经,且啰嗦,程乙本删了,正确。

接下来,元妃继续前行———

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看官听说:这"蓼汀花淑“.按及"有凤来仪"等字,皆系上回贾政偶试宝玉之才,何今日认真用了?想贾政世代诗书,自有一二名手题咏,岂似暴富之家,竟以小儿语塘塞了事呢?只因当日……

这是程乙本的内容,脂评本比这个复杂——

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矛盾了。诸公不知,待蠢物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

下面讲元妃与宝玉姐弟之情,诸本俱同。

这一段,显然程乙本的内容精炼很多。脂评本有可能误将评书人的议论加进了正文,这个空间当留给读者才好。

第二十回,

黛玉笑话湘云说话咬舌,湘云反击:

"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明儿得一个咬舌儿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呀"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才现在我眼里呢!"脂本接下来是__说的众人大笑。

      众所周知,婚姻之事是黛玉的心病,她又极敏感,所以,在贾府,除了凤姐,别人是不敢和黛玉开这方面的玩笑的,湘云是客,又心直口快,也和黛玉友深情厚,自然敢说,但众人是不敢大笑的。而程乙本则是"说的宝玉一笑",这才合情合理,因为这个林姐夫,合了他的心思。

我收藏的《程甲本》影印本封面


第廿二回。

贾政难得地和母亲及孩子们猜迷语玩儿。当猜了探春的“风筝”迷以后,程甲本与脂评本出现了重大不同。

脂评本接下来就是惜春的迷语: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迷底是佛前海灯。贾政又往下看,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须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贾政看后就垂头沉思,不久就让贾母“赶”走了。

程本在探春的“风筝”迷后没有惜春的“海灯”迷,直接就是那首"朝罢谁携……”的"更香"迷,并说这是黛玉作的。下面还写了宝玉的"镜子"迷,以及宝钗的"竹夫人"迷。

那么,哪个对呢?不好说。要说程甲本删了惜春的“海灯”迷并把“更香”迷改在黛玉名下无疑是正确的,因为“海灯”迷太深,非小小的惜春能写出来,而“煎心曰曰复年年”也确实该是黛玉手筆,可那首“竹夫人”迷在甲辰本里没说是谁写的,到了程甲本则归了宝钗名下,我却认为那不应是宝钗写的。为什么?因为内敛大气的宝钗是不会写出“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这样“煞风景”的话的。更别说还把它粘贴在围屏上,让贾母及贾政都看到,这不合她的性情。所以,这一段也难判优劣。

第二十四回。

贾芸去求凤姐,想得到一些差事,一阵奉承话后,送上香料等礼物,脂本道——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忽见贾芸如此一来,听这一篇话,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欢喜,便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

程乙本这里简略一些——

凤姐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丰儿……

我觉得这一段也是程乙本处理的好。凤姐出身大家,又是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的管事媳妇,奉承话天天听,贾芸这几句算不了什么,凤姐断不会又是得意又是欢喜,笑一笑也就行了。

在同一回,贾芸又去见宝玉,在门口见宝玉的小厮茗烟,程乙本说:

因昨日见了宝玉,到外书房等着,故此吃了饭,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散斋书房里来。只见茗烟在那里掏小雀儿呢。贾芸在他身后,把脚一跺,道:“茗烟小 猴儿又淘气了!”茗烟回头,见是贾芸,便笑道:“何苦二爷唬我们这么一跳。”因又笑说:“我不叫茗烟了,我们宝二爷嫌‘烟’字不好,改了叫‘焙茗’了。二 爷明儿只叫我焙茗罢。”贾芸点头笑着同进书房,

可脂本却另有说法——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来,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斋书房里来。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下象棋,为夺“车”正拌嘴,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贾芸进入院内,把脚一跺,说道:“猴头们淘气,我来了。”众小厮看见贾芸进来,都才散了。贾芸进入房内。

宝玉的小厮到底叫什么,尤其是他最得力的那个,就是为他在学堂打架,又给他买黄色书籍的家伙,照理说是茗烟,可这个焙茗又是谁?照程乙本,他们是一个人,且焙茗还说了原由,可后文中依旧叫茗烟,显然,宝玉并未给他改名儿。

有人说,是高鹗给改的,可高鹗整理的后四十回中,确切地说是在第八十七回中提到宝玉的小厮还有个叫墨雨的,他来报信说"今天不用去上学了”,可巧的是,当时,刚好焙茗也在场。墨雨这个名字和茗烟刚好相对,高鹗直接用不是更好吗?何必自相矛盾,想来,前八十回的底本就没说清,后人整理时又没敢改动。

就我个人的读书感觉,这一处难判优劣的异文都能接受,前者简洁,后者提到的那几个名儿有情趣,有画面感。

  第二十五回

贾环用灯油烫伤宝玉,黛玉来看他,程高本——

黛玉忙近前瞧瞧,宝玉却把脸遮了,摇手让她岀去,知她索性好洁,故不肯叫她瞧,黛玉也就罢了。

而在除了梦觉本、杨藏本、程高本外,其他的脂本这里还加了一段——

(宝玉……故不肯叫她瞧)知道她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东西。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有这件癖性,知道宝玉的心内怕她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哪里了?有什么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

程本中,黛玉没强看宝玉的伤情,这不合情理,虽然二玉心灵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但爱人受伤,黛玉是不可能不看一看的,所以,脂本这几句虽不精炼,但还是合情合理的,加上更好。

同在第二十五回,宝玉和凤姐着了赵姨娘与马道婆的道儿先后中邪,家中大乱,“贾政也心中着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脂评本里的戚序本在“贾政也心中着忙”一句后面加道

“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别人慌乱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都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早已酥倒在那里。

”接下来才写“当下众人七言八语”。如果说贾政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还可以,薛蟠看见黛玉那一段则全无必要。众多男人拥入大观园,未嫁之女子自然避开,薛蟠怕自己的妹妹让人看见,他却看见了黛玉,不合理。且此段与上下文故事没有关系。如果这个内容只是戚序本里有,我便不说什么了,可流传的脂评本居然收录了,我就要说,程甲乙本把这一段都删了,正确。

第二十七回,

《红楼梦》里,诗词很多,最有名的是《葬花词》,是黛玉葬花时吟诵的。

这首词,在八七版电视剧的插曲里只用了前中后三个片段,依的是程高本,所用文本的内容,我基本上也赞同,但实际上,这首词,诸本在个别用词上也有一些差别,在此,我想用一篇短文来说明一下。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电视剧里用的是"飞满天”,大部分文本及通行本也这样使用,而庚辰、列藏、梦觉、杨藏则作"花满天",我认为还是"花满天"好,一个飞足已,而三个花,那才叫落英缤纷。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帘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

杨藏及列藏是"帘中”,而其余七本作“闺中",俗了,不及"帘中”,且与前文不连贯。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列藏、杨藏、戚序、蒙府均作“绣闺”,余本作"绣帘”,我认为这个时候用"绣闺”对,因为,这时的黛玉要离开这间房子,而不是那个时候只是站在帘边向外看,且“闺”与下句的“去”同韵。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柳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初垒成”是杨藏本独有,余本均为“已垒成”,我认为"初垒成"对,已垒成的时间太长,而初垒成,是刚刚,是新房。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侬”,杨藏本改奴为侬。诸本均为奴,理由是——这词为黛玉一个人时的吟诵,古时女子常自称奴家,我觉得不好,理由就是,在书中,她对谁都没有自称奴家,一个人时,又何必这样自称呢?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只有舒序本为“飞落”,余本均为“飞到”,还是“飞到”好。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净土,只有列藏本为"冷土",余本均为"净土",还是"净土”好,与下文之“洁“对应。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亡?

亡,七本为“丧”,不好。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本回末处,诸本文均为

"宝玉听了不觉痴倒"。

而程乙本为:

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那边哭的自己伤心,却不道这边昕的早已痴倒了。

显然程乙本好。

第二十九回。

贾母带着内宅的太太小姐丫环等人去清虚观打醮,国公府的出门排场,自然很大。

并跟着出门的媳妇子们,黑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

上面,程乙本的文本简略了,而脂本则很详细———

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 “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 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

这一段极富生活气息,一群女人出门,就应该这么热闹。可惜,后四十回,很少有这般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充满生活情趣的文字。


第三十四回,

宝玉挨打,王夫人心焦,这时,获得了宝黛爱情信息的袭人和王夫人之间有一大段对话,脂本曰: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 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
袭人道:“ 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 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 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 ‘ 没事常思有事 ’ ,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 ‘ 君子防不然 ’ ,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

程乙本从"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开始,行文就与脂本有不同处,尤其是袭人的话,若只是前后次序,还问题不大,关键是有些话她不能说,为什么呢?因为它和袭人的身份不相合,什么"太太见不着老爷"的话,不该由袭人说。想那贾政与王夫人并不亲密,有些话,他倒是愿意和赵姨娘说,王夫人心里那个气,现在,袭人居然敢这么说?那不是火上浇油吗?还有就是王夫人听过之后的反应,"雷轰电掣“,太夸张了,不含蓄。

程乙本则是——

设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还是平常,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呢?那时老爷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这会子防避些,似乎妥当。太太事情又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便罢了,既想到了,若不回明了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件事日夜悬心,又恐怕太太听着生气,所以总没敢言语。”
王夫人听了这话,正触了金钏儿之事,直呆了半响……

这才合情合景合理。

第四十四回,

凤姐过生日,中途酒醉回家,不想,看见一个小丫一见她就跑,她盘问之后才知道,贾琏居然利用她过生日的机会往家叫野女人。

程乙本,丫头说:

“二爷也是才来,来了就开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支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她进来。她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瞧着奶奶,一一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而庚本和戚序本在"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的后面还有二十多字,

二爷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

然后才是一一二爷就开了箱子,拿了两块银子,还有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叫我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去,叫她进来。她收了东西,就往咱们屋里来了。二爷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过生日,家中女眷听戏喝酒,贾琏并没在场,所以,他只知道凤姐出去了,却不知她何时回来,事先一定会派人打听。所以,这一段,脂本所加的内容是对的。

第四十六回。

贾赦想讨鸳鸯作小,让邢夫人去说,没成,邢夫人又去找来鸳鸯的嫂子,不成想鸳鸯一见她嫂子,开口就骂——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你快夹着你那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又是什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丫头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程乙本太文明了,看脂本的———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骂的那叫一个痛快,先不说裤带以下的脏话本是骂人的常用字,单就一句赶一句地顶回对方的话,就是一个技术话儿,这里,鸳鸯为了顶她嫂子,连宋徽宗和赵孟頫都搬岀来了,显然效果更佳。

第五十一回,

晴雯夜间受凉得了病,宝玉先让人请一个医生来看,诊完后,宝玉对这个医生开的方子不满意,就让人再去请王太医来——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先诊了脉,后说病症,也与前头不同,方子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那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比如人家坟里的大杨树,看着枝叶茂盛,都是空心儿的。”麝月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难道就没有松柏不成?……


这里,宝玉把自己也说成是嫩的海棠,却又在后面举了个坟地里的大杨树的例子,前后言语搭不上,显得很乱,而庚辰本的这一段是这样的——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


宝玉一开始就自比杨树。而把女孩子们比作海棠。这与宝玉珍爱女孩子们的思想是一致的。叙述。也合理多了。

第五十三回,

替贾家打理农庄并负责收租的庄头乌进孝来给贾珍送东西,程乙本——

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命人拉起他来,笑说:“你还硬朗?”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都不是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

这里乌进孝回答贾珍时,前面的话没问题,可后面的话就不知打哪儿说起的了,怎么就说到他们了?他们是谁?我查了庚辰本,原来,贾珍还问了别的,在”你还硬朗?“后,庚辰本多了三十一个字——

乌进孝笑着说:"托爷的福,还能走动。”贾珍道;"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走走也罢了。"

接下来才是"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原来是贾珍问到了他的儿子,他才那么说的。这就连贯了。

同在第五十三回,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庚辰本在介绍家中摆设在“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的后面加了慧娘织品一大段文字,接着才道“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新鲜花草。”

原文如下———

      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他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 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他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更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针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绣”字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顽。

有人说曹雪芹在这里特意加了这段是为了展示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苏绣的才能,我认为雪芹为文  确有卖弄文采之嫌,但这些学问一般是通过文中人物之口言之,如黛玉教诗、宝钗论画等等,就我的研究,还应有迎春论棋、元春议琴之文未及传世。可那都与小说上下文和当时的环境结合的非常巧妙,绝不会如此突兀地在介绍两个摆件之间加入这么一大段类似于广告一样的文字的,很不合理。举个例子,我要写文章介绍中国的少数民族,我说”中国的少数民族有藏族、壮族、蒙古族、布依族、赫哲族,这是生活在中国东北的一个少数民族,有捕鱼打猎的习俗,白族、土家族……我这样生生地乱了文章的节奏,不被读者当神经病才怪。所以雪芹不会这么写,这应该是抄书人加的。

第五十四回的末尾与第五十五回的开头,

程本与脂本也有大的不同。

先说庚辰本,五十四回末——

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祖宗,收过影像,方回来。次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十八日,便是赖大家,十九日,便是宁府赖升家,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便是单大良家,二十二日,便是吴新登家。这几家,贾母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也有高兴,真带着家人到晚上方回来的,也有兴尽半日一时就来的。凡诸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怕拘束不会,自有邢夫人、王夫人、风姐儿三人料理,连宝玉只除王子腾家去了,余者亦皆不会,只说贾母留下解闷,所以,倒是家下人家来请,贾母可以自便之处方高兴去逛逛。闲言不提,且说当下元宵已过。

五十五回开头——

且说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大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粒,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元宵亦无灯迷之集。刚将年亊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

再说程乙本,五十四回未——

十七日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祠门,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贾母连日觉得身上乏了,坐了半日,回来了。自十八日以后,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不会,有邢夫人、王夫人、凤姐三人料理。宝玉只除王子腾家去了,余者亦皆不去,只说是贾母留下解闷。
当下元宵已过,凤姐忽然小产了,合家惊慌。要知端底,下回分解。

五十五回开头——

且说荣府中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因年内年外操劳太过,一时不及检点,便小月了……

这两处不同,我之所以放在一处说,是因为它们是连贯的,同之前之后几乎所有程本和脂本之间的异文相似,程本显得简练流畅,而脂本是繁乱的,可我细思之,还是觉得它们难判优劣。

比如说五十四回末,提到两府那么多人请客,贾母除薛姨妈处,余者一概不去,这是合理的。可脂本这么说,以繁杂的列举来让读者产生繁乱的心情,也是一种效果。

五十五回开头,脂本加的宫中太妃有病一事也非闲笔,因为后回就将说到这个太妃去世,贾母等人去敬礼,贾府因"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生出许多事来。另外,这个事儿也解释了元宵节贾府为何无猜灯谜之事,虽然在前面描述过,此回无需再说,但加了太妃之事,使得叙述更连贯更合理,也是对的。因此,这两处不同,各有各的道理,难判优劣。

第五十七回,

紫鹃因操心宝黛婚事,就对宝玉假说苏州有人来接黛玉回去,宝玉信以为真。急病了。因他拉着紫鹃不让她走,所以,贾母就换琥珀去伏侍黛玉,接下来,程乙本只有一句——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

而庚辰本却在后面加道——

这边事尽知,自己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蜜,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亊,因不疑到别事上去。

贾府上下谁不知道宝黛之情?接下来,薛姨妈都拿这事儿和黛玉开玩笑了,还没疑到别事上?庚辰本这几句多余。


同在第五十七回,

邢岫烟与薛蝌的婚事已内定,只因薛蟠未娶,又赶上宝琴与梅家的婚礼在即,故只能先放一放,这时,宝钗在园中遇见邢岫烟,她看见邢岫烟衣装单薄,就问了原故,才知她当了,便要过当票来帮她取回,而脂本这里加了一大段议论邢夫人及迎春房中婆子的话——

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着烦儿,千万别自己弄岀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了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別存那小家子女儿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说闲话,你把那小丫头子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

我认为这些话虽显宝钗大气,但不是这个时候宝钗能说的,程本未用,是对的。

接下来,她看见邢岫烟裙上带着一个玉佩,就问道:

"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岫烟又问"姐姐此时哪里去?"

这是程乙本之文,而庚辰本却于"这是她聪明细致之处"后加了宝钗的一大段话——

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这一段无论是不是程乙本删的,都是应该的。宝钗虽然在《红楼梦》秀了不少持家知识,但不应在这里对岫烟这么说,因为岫烟虽内定为薛家媳妇,但并未成亲,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准大姑子这么教导。再则,宝钗不善饰物,也不是因为家道中落,此时的薛家虽大不如前,小姐的佩饰珠玉还是不缺的,宝钗自己不爱,是其自己的喜好,却不能这么要求一个未过门的兄弟媳妇,所以,这一段,程本好。

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曰,湘云喝多了,醉卧芍药裀,众人去看时,她犹在嘟嘟嚷嚷说着酒令“泉香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这是程甲本的原文,脂评本把这几句补全了——“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好不好呢?好!写出了湘云的大气,非湘云不能写也,我喜欢。可我认为还是程甲本的处理好一些,因为当时湘云已醉,口中说不清很正常,众人听清了才怪。

 

芳官

第六十三回,

在程本里,宝玉把给妙玉的回帖在栊翠庵隔着门缝投进去,接下来就写“饭后平儿还席”及尤氏带贾珍的两个小妾过来玩儿。没有多少内容之后就写到了贾敬服金丹而死之事。可脂评本在这里加了宝玉为芳官改名的一番调笑,前后有好几百字。

原文如下——

因又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纂来,带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妆,又命将周围的短发剃了去,露出碧青头皮来,当中分大顶,又说:“冬天作大貂鼠卧兔儿带,脚上穿虎头盘云五彩小战靴,或散着裤腿,只用净袜厚底镶鞋。”又说:“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别致。”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称心,又说:“既如此,你出门也带我出去。有人问,只说我和茗烟一样的小厮就是了。”宝玉笑道:“到底人看的出来。”芳官笑道:“我说你是无才的。咱家现有几家土番,你就说我是个小土番儿。况且人人说我打联垂好看,你想这话可妙?”宝玉听了,喜出意外,忙笑道:“这却很好。我亦常见官员人等多有跟从外国献俘之种,图其不畏风霜,鞍马便捷。既这等,再起个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这样着,你该去操习弓马,学些武艺,挺身出去拿几个反叛来,岂不进忠效力了。何必借我们,你鼓唇摇舌的,自己开心作戏,却说是称功颂德呢。”宝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芳官听了有理,二人自为妥贴甚宜。宝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究竟贾府二宅皆有先人当年所获之囚赐为奴隶,只不过令其饲养马匹,皆不堪大用。湘云素习憨戏异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銮带,穿折袖。近见宝玉将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将葵官也扮了个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发,好便于面上粉墨油彩,手脚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层手。李纨探春见了也爱,便将宝琴的豆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个小童,头上两个丫髻,短袄红鞋,只差了涂脸,便俨是戏上的一个琴童。湘云将葵官改了,换作“大英”。因他姓韦,便叫他作韦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语,何必涂朱抹粉,才是男子。豆官身量年纪皆极小,又极鬼灵,故曰豆官。园中人也唤他作“阿豆“的,也有唤作“炒豆子“的。宝琴反说琴童书童等名太熟了,竟是豆字别致,便换作“豆童”。

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编剧周岭认为此为曹雪芹原笔,程高本删了,我却认为事实刚好相反,理由有四——

一者,曹雪芹写的《红楼梦》遵循的是如实观照众生平等的创作理念,并无轻视之人。

二者,不要忘了,曹雪芹是生活在清代,而非现代,我少时看的书中提到曹雪芹都说他是满族,虽然此说不确,但曹雪芹家族与清朝的皇族是有亲戚关系的,他断断不会在这里写讽刺少数民族的话的。

有人说,你这是认定了曹雪芹为《红楼梦》作者,才这么说的,万一作者是明朝遗老呢?我认为,明朝遗老虽然会写反满的文字,可《红楼梦》流行于清中后期,文字狱很兴,书中若有此文,抄书者、藏书者就不怕丢了性命吗?

三者,此段中众人说话都不合身份,尤其是宝玉,让他如老夫子般说歌功颂德之语那是万难。

四者,在接下来的小说文本里,芳官也还是叫芳官,并未如袭人般改名。所以,这几大段文字,我认为不是程高本删了,倒像是在脂评本里有人故意给加了。

第六十四回,

贾琏偷娶尤二姐,贾珍从旁帮忙,在宁荣街后买了一所房子,晋本及蒙古王府本和戚序本俱道;

不多几日,早将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头。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以备二姐过去时服役。

这里就有问题,贾琏娶二房,贾珍帮着买房子,可以,但安排宁府的人过去服侍,就过了。贾琏应该用自己的人,才合理。况且,前面贾琏在凤姐生日那天鬼混的那个女人就是鲍二原先的媳妇,鲍二原是荣国府的,不是宁府的。

应此,程甲乙本都改了——

不过几日,早将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巷内买定一处房子,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环。只是府中家人不敢擅动,外头买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风声。忽然想起家人鲍二来,当初因和他女人偷情,被凤姐打闹了一阵,含羞吊死了,贾琏给了一百银子,叫他另娶一个。那鲍二向来却就合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一手儿,后来,多浑虫酒痨死了,这多姑娘儿见鲍二手里从容了,便嫁了鲍二,况且,这多姑娘原也合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子里来预备二姐儿过来时服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

这样,条理才清楚。有研究者指出,按脂本,这宁府也有个鲍二,他的媳妇被称为鲍二媳妇,与吊死了的鲍二家的有区别。而高鹗合二为一,有违曹雪芹原意。对此,我的观点是,曹雪芹不会在荣宁二府各放一个鲍二,就算同姓鲍,也只会是一个鲍大,一个鲍二。我认为是杂乱的脂本出了错,高鹗或那个续书的无名氏出于精炼的目的改了一下,合情合理。所以,我赞成程本这一段的表述。

  第六十五回,

程乙本在这一回有一段《红楼梦》写得很精彩的片段,贾珍贾琏调戏尤二姐和尤三姐,不想被尤三姐一通痛骂,并把他兄弟二人赶了出去。这一回里,尤三姐的形象又媚又烈,声容并茂,跃然纸上,极有风采。但“庚辰本”这一回却把尤三姐写成了一个水性淫荡之人,早已失足于贾珍:

“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这样的描写显然前后矛盾,如果尤三姐真是一个轻浮随便的女子,那么,后来柳湘莲怀疑尤三姐不贞,要索回聘礼鸳鸯剑的时候,她就没有刎颈自杀的理由了,因为人家柳湘莲说的没错,你为什么生气?

曹雪芹为文,一般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写,同一回,或前后回人物事件总会作出比较,而尤二姐和尤三姐就是一对儿比较,对待贾氏兄弟的无耻占有,她们一个柔弱,一个刚强,虽然最后都是悲剧,但精神不同。如果照庚辰本所书,两个人都是荡妇,那就没什么好写的了。

 

第六十六回。

柳湘莲听到了一些议论尤氏姐妹的闲话,就认为尤三姐也不贞,就来向宝玉打听尤三姐的人品,不想,不注意言辞的宝玉这个时候偏偏说了一句——

真真一对尤物,她又姓尤。

接下来,柳湘莲不高兴了,程乙本道——

湘莲听了,跌足道: "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

这个"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有语病,如果就这几个字,他只能说"你们东府里,只有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或者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外,都不干净。"

而庚辰本则是——

湘莲听了,跌足道: "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

这就流畅生动了。

同在第六十六回,回末,尤三姐自吻后,柳湘莲悔恨交加,茫然地走在街上,程乙本——

正走之间,只听得隐隐一阵环佩之声,尤三姐从那边来了,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哭道: "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相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说毕,又向湘莲洒了几点眼泪,便要告辞而行。湘莲不舍,连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三姐一摔手便自去了。这里柳湘莲放声大哭,不觉处梦中哭醒,似梦非梦,睁眼看时,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

庚辰本——

,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佩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 "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 "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 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湘莲警觉,似梦非梦,睁眼看时,那里有薛家小童,也非新室,竟是一座破庙,旁边坐着一个跏腿道士捕虱。

我们看到,庚辰本这里多了一些文字,一处是薛蟠的小童带柳湘莲到了薛家为他置的新房。一处是尤三姐"来自情天……”那几句话。这两部分庚本多出来的内容,白先勇认为都多余,我却觉得,说后一部分多余,是对的,面对一个冷郎君,尤三姐前已话尽,此时摔手而去也就是了,无需多言。而薛家小童带柳湘莲到新房,则并不多余。看后面薛姨妈与儿子的对话,他们给柳湘莲置办新房是事实,想来这事也必告知湘莲了。

湘莲梦醒时发现自己身在破庙,读者才知道,前面小童引领至新房之事,这完全是柳湘莲在悲痛之余恍恍惚惚的想像,从新房到破庙,只缘于一个道听途说后的错误决定,人生就是这般无常。

第六十八回。

程乙本的整理者显是怕读者忘了凤姐对着贾蓉脸红之事,就在本回又强调了多次。

当时,凤姐因为贾珍贾蓉父子帮着贾琏偷着娶尤二姐之事,过宁国府来大闹——

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娘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凤姐儿道:“罢呀,还说什么拜谢不拜谢。”又指着贾蓉道: “今日我才知道你了。”说着,把脸却一红,眼圈儿也红了,似有多少委屈的光景。贾蓉忙陪笑道:“罢了,少不得担待我这一次罢。”说着,忙又跪下了。凤姐儿 扭过脸去不理他,贾蓉才笑着起来了。这里尤氏忙命丫头们舀水,取妆奁,伏侍凤姐儿梳洗了,赶忙又命预备晚饭。凤姐儿执意要回去,尤氏拦着道:“今日二婶子 要这么走了,我们什么脸还过那边去呢?”贾蓉旁边笑着劝道:“好婶娘!好婶娘!以后蓉儿要不真心孝顺你老人家,天打雷劈。”凤姐瞅了他一眼,啐道:“谁信 你这……”说到这里,又咽住了。一面老婆丫头们摆上酒菜来,尤氏亲自递酒布菜。贾蓉又跪着敬了一钟酒。凤姐便合尤氏吃了饭。丫头们递了漱口茶,又捧上茶 来。凤姐喝了两口,便起身回去。贾蓉亲身送过来,进门时,又悄悄的央告了几句私心话,凤姐也不理他,只得怏怏的回去了。

看看凤姐那欲言又止的劲儿,完全是一个发现情人另有新欢,上门去责问的小姑娘模样,而且还是当着对方母亲的面儿责问的,难道凤姐不知道她情人的母亲与自己平辈吗?尤氏这人虽是贾蓉继母,虽是性子随和,却也算干炼,此时若非真叫凤姐拿了小辫子,作为国公府的长房长媳,她是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还敢在她面前打情骂俏?贾珍都没敢,就别说凤姐了。

而这一段在脂评本里的原文是——

尤氏贾蓉一齐笑说:“到底是婶子宽洪大量,足智多谋。等事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们过去拜谢。”尤氏忙命丫鬟们伏侍凤姐梳妆洗脸,又摆酒饭,亲自递酒拣菜。

这样才对,每个人的身份,及当时情境下的言谈举止,一切都很正常。

第六十九回,

尤二姐自尽,贾琏操办葬礼,庚辰本有一段——

(尤二姐的尸体)抬往梨香院,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贾琏〉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这一段文字,程本没有,是对的,想那贾琏,如真的珍惜尤二姐,纵使尤二姐入了贾府,再出去另住,也非难事。事实上,尤二姐之死,他贾琏是有很大责任的。再则,文中的称呼也不当,三则,纵使贾琏仇恨凤姐,也不会在贾蓉面前说。

第七十回,

大观园在经历了尤氏姐妹的悲剧后,转年的春天,宝玉的心情渐渐好转,——

争奈宝玉因柳湘莲遁迹空门,又闻得尤三姐自刎,尤二姐被凤姐逼死,兼柳五儿自那夜监禁之后,病越重了,连连接接,闲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

总结前文,已很流畅,且充满了对这几个人的同情。而庚辰本却道——

争奈宝玉因冷遁了柳湘莲、剑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气病了柳五儿,连连接接……

且不说冷遁、金逝这样的病词,单就这种毫无感情的罗列,就不是好文,不及程本。

此回结尾处和下一回开始处,在文字上有很大的差异。

七十回的结尾处, 大家在高兴地放风筝,程甲本说到众人剪断了风筝线,望着风筝渐渐的远去,都道“有趣有趣。”然后有丫头来请吃饭,大家散去。之后又提了众人不敢多打扰宝玉读书,连黛玉也推睡不留宝玉。而脂评本却在这里多了好多内容。先是宝玉见黛玉的风筝放飞了,宝玉道:“可惜不知落在哪里去了,若落在有人烟处,被小孩子得了还好,若落在荒郊野外无人烟处,我替它寂寞,想起来把我这个放去,教它两个作伴儿罢”。于是也用剪子剪断,照先放去,接下来,探春刚准备剪自己的凤凰风筝,不想从别处又飞来一只凤凰风筝,两个风筝绞在了一起,正分不开,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大风筝过来与两个凤凰绞在一处,线断了,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众姐妹玩笑几句就散了。

第七十一回的开头,脂评本上来就说“话说贾政回京之后诸事完毕赐假一月在家歇息”,只百十来字,而程甲本在这百十字前多了一百多字,说了贾政和宝玉在贾母房中见面的时心中又喜又伤感,也很让人动容。

这一段,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两处不同,程甲本在一处多了文字,在另一处又少了文字,我的猜想是——七十回和七十一回交汇处在手抄本的时代一般居于上一册的结尾和下一册的开头,前后这几页都非常容易丢失,所以有可能是程伟元没有看到这几页,只好结合上下文编了一二百字分置两边。是否如此,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依我现在的理解还不能判断谁优谁劣,故搁住,存疑。

第七十二回,

有两段文字,庚辰本有,而程高本没有。

一段在开头,鸳鸯在发现了司棋和她表弟的幽会后——

从此,凡晚间便不大往园中来,因思园中尚有这样奇亊,何况别处?因此,连别处也不大轻走动了。

说鸳鸯这么想就多了,因为她是丫头里地位最高的,是贾母的人,是贾母下命令的传话人,不可能不到处走动,接下来不就又去看凤姐了嘛。

第二处,在她看司棋时,司棋说的话。当司棋知道鸳鸯并未向外人提过她与表弟的私情后,她感激涕零,说:


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好之后,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

本来,话到这里,也就够了,也符合司棋没什么心机又憨直的性格,可庚辰本在后面又加道——


再俗语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二年,咱们都要离这里的,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倘或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怎么报你的德行呢。”

这几句话,先不说前头的俗语小红就曾说过了,此处不可能重复,单语气和用词就不是司棋在这个时候能说的。曹雪芹不会这么写,庚辰本有误。

第七十三回,

贾母查出府中仆人夜里有人赌博,怒了,拿了几个大赌头,其中就有二小姐迎春的乳母,邢夫人就来到迎春房中,把迎春一番数落,见迎春不语,只低着头,邢夫人因冷笑道:,

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谁知竟不然,这可不是异事。 倒是我一生无儿无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这是程乙本原文,庚辰本在这一段话旧前后各有一段邢夫人说贾琏夫妻及伺候的媳妇们说探春的话。

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 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 ? 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我想天下的事也难较定。(,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惹人笑话议论为高。)'旁边伺侯的媳妇们便趁机道: '我们的姑娘老实仁德,那里象他们三姑娘伶牙俐齿,会要姊妹们的强。他们明知姐姐这样,他竟不顾恤一点儿。'邢夫人道:'连他哥哥嫂子还如是,别人又作什么呢。 '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

这一段邢夫人捎带着骂贾琏夫妻的话,我认为应该是有的,因为,接下来,诸本均为——

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 我这里不用他伺候。'接着又有探春的小丫头来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往前边来。

如果邢夫人没有在此时的话语中带骂风姐,想来也不会听到凤姐来了就生气的道理,所以,她骂贾琏和凤姐的话应该是有的。可傍边媳妇们趁机说探春的话断断是不会有的,且不说人家母女在闺房说话,这些媳妇跟不进去,就算有那在场的,也不敢这么说探春这个掌家的娇客的。这一段庚辰本多岀来的部分,有的必要,有的多余。

第七十四回,

凤姐带了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等一干仆人抄检大观园,当到了宝玉房间查到晴雯的箱子时脂评本的文本是——

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回了凤姐,要往别处去。

而程甲乙本在这里都多了239个字,是所有抄本里没有的,其文如下——

袭人方欲替晴雯开时,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底子往地下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来。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胀了脸, 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 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 的奶奶!”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睛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 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

一般都是程本文字少于脂本,这儿反而多了,但我觉得多的有道理。因为,晴雯说这话有理有据,一者,她确实是贾母的丫头,在丫头中地位不一样,宝玉平日都该以姐呼之。二者,王善保家的也不是王夫人的人,她是邢夫人派过来监视凤姐并准备看笑话的。三者,晴雯前日被王夫人责骂,本就怀疑是有人向王夫人告她的黑状,这时见有人查她的箱子,以她的性子不骂几句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段我还是相信程本的记录。

同在七十四回,凤姐的"检查组“来到迎春的住处,在查迎春的丫头司棋的物品时,发观一张大红双喜笺帖,上书:

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之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闪相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二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从信的内容看,引发了这次大抄检的那个绣春囊是司棋送给她表弟潘又安的,可是,有两点不合理,一,潘又安明明说已收好,怎么会失落在了大观园,二,绣春囊绣春囊,那上面绣的可是男女春景,属黄色图片,断不会由司棋送岀,虽然司棋个性张扬大大咧咧,但少女的矜持,还是有的。所以,程乙本改成了这个东西是潘又安从外面买来送给司棋的,正如前面凤姐在回答王夫人时说的那样——"这香袋儿是外头仿着内工绣的,连穗子一概都是市卖的东西。"这才合理。

还在第七十四回。

抄检大观园后,尤氏到荣府中去替入画说情,不想和惜春吵了起来,最后——

(尤氏说)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 "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去了。不知后事如何----

诸脂本均为这样,而程本则是——

(尤氏说)这半日,你倒越发得了意,只管说这些话。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 "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尤氏听了,越发生气,但终久她是姑姑,任凭怎么样,也不好和她认真的拌起嘴来,只得索性忍了这口气,便也不答言,,一径往前边去了。未知后事如何----

这一处的不同,难说哪个好,庚本干脆,尤氏再不答言,一走了之。而程本则说了原因,也无不可。毕竟在封建社会,嫂子与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大吵的,有失脸面。

第七十五回,

贾家家人齐聚,中秋赏月,很难得的,贾政说了个笑话,众人都笑了,庚辰本——

说得贾母与众人都笑了,贾政忙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受累。”众人又都笑起。

程乙本有不同——

说得贾母和众人都笑了,贾政忙又斟了一杯送与贾母,贾母笑道:"既这样,快叫人取烧酒来,别叫你们有媳妇的人受累。”众人又都笑起来,只贾琏宝玉不敢大笑。

我认为这一段程乙本好,一,贾母说的那句"别叫你们有媳妇的人受累",本身就是因为与贾政之前所说的那个"怕老婆“的笑话有关,所以才好笑,而庚辰本只说别叫你们受累,便无此效果了。二,贾琏宝玉确实不该大笑,因为虽是家人小聚,可以一乐,但严父在场,小乐即可,大笑,就没规矩了。

第七十六回,

黛玉和湘云十五月明之夜联句,她们的最后一句分别是: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

关于黛玉的那句,到底是"冷月葬诗魂",还是"冷月葬花魂”,诸本不一样,只有梦稿本、蒙府本和戚序本为"冷月葬花魂“,我觉得这是正确的。为什么呢?

因为,湘云的上句是"寒塘渡鹤影",这鹤,是动物。黛玉对的是"冷月葬花魂”,这花,是植物。正好相称,符合联句的规则。

况"寒塘渡鹤影"中,“鹤”是一个具体的意象,下联对“花”,也是一个具体的意象,诗魂,太过于抽象化了。

再者,黛玉本是仙草降世,花落人亡日,泪尽而逝时,便葬花而去,于宝玉。于人间,再不留恋。

因此,冷月葬花魂,形容黛玉,合适极了。

第七十七回,

病中的晴雯被逐岀贾府,宝玉去看她,这里有很多异文,我认为有两处最重要的,必须说一下。

一处是宝玉给晴雯倒了半碗水,那水并无茶味,咸涩不堪,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接下来,庚辰本有一段文字是程高本都没有的——

宝玉心里暗道:"往常那样好茶,她尚有不如意之处,今日这样,看来,可知古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糟糠’,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

宝玉和晴雯的感情,大家从前文中看得清楚,她的娇纵,也是宝玉促成的,所以,这个地方,宝玉不可能这么贬讽于她,心里也不会这么想,惹是倒水之人换作袭人,或某个没地位的小丫头,那才有可能。

接着就是宝玉和晴雯靠在一起说话。大家应该还记得她那几根与丫头身份不合的长指甲吧,至此,也到了交待它们的时候了,只见——

晴雯拭泪,把那手用力拳回,搁在口边狠命一咬,只听“咯吱”一声,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咬下,拉了宝玉的手,将指甲搁在他手里。

这是程乙本的内容,而脂评本则是——

  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

显然,这个细节,程乙本写的好,为什么呢?想那虚弱的晴雯连倒半碗水的力量都没有,何来的力量去取剪刀?况且,把为心爱之人保留的指甲,最后用牙咬下来交给他,以示与他的决别,也算与这个世界的决别。

第七十八回

前半部分有两处文字,程乙本与脂评本有很大不同,我都把它归入难判优劣之列。

第一处在开头,王夫人逐晴雯后,去回老太太,一篇假话说过之后,贾母居然就信了:

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如此更好了。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只说是‘没嘴的葫芦’。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王夫人又回今日贾政如何夸奖,如何带他们逛去。贾母听了,更加喜悦。

这是程乙本的内容,脂评本的内容比这个多:

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如此更好了。袭人本来从小儿不言不语,我只说他是没嘴的葫芦。既是你深知,岂有大错误的。而且你这不明说与宝玉的主意更好。 且大家别提这事,只是心里知道罢了。我深知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我也解不过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别的淘气都是应该的,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却 是难懂。我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既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 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说着,大家笑了。王夫人又回今日贾政如何夸奖,又如何带他们逛去,贾母听了,更加喜悦。

要说曹雪芹为文有个特点,那就是老把悲与喜掺和在一起写,这一段也是如此,晴雯那边刚死,这边王夫人和贾母倒开起玩笑来,照我的看法,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说笑几句就可以了,无需加后面那段对宝玉未来的评论,况且,王夫人把给袭人变更月例银子的理由己然说过,贾母就没必要再往深处说了。

另外,宝玉是什么人,读者自会通过宝玉自己的言行作出判断,贾母这样总结式的发言,看似周到,实为替读者想了,不像雪芹文笔。

第二段出现在贾政与门下清客一起写诗,贾政把宝玉叔侄叫来也一起写。有正本和庚辰本里有一个近五百字的段落是程高本没有收录的,原文如下:

说话间,贾环叔侄亦到。贾政命他们看了题目.他两个虽能诗,较腹中之虚实虽也去宝玉不远,但第一件他两个终是别路,若论举业一道,似高过宝玉,若论杂学,则远不能及,第二件他二人才思滞钝,不及宝玉空灵娟逸,每作诗亦如八股之法,未免拘板庸涩.那宝玉虽不算是个读书人,然亏他天性聪敏,且素喜好些杂书,他自为古人中也有杜撰的,也有误失之处,拘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纵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个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如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俐舌,长篇大论,胡扳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都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厉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所以近日是这等待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这一段开头一句很好,因为程高本只说了宝玉是怎么来到父亲书房的,却没有交待贾环和贾兰什么时候到的,这个补充的好。可下面这一大篇评论这叔侄三人诗才及贾政对科举的看法则值得研究。

在小说前面的部分,贾政动不动就骂宝玉,而骂的内容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不务正业“,这个"正业"指的当然是科举考试,在古代,除非租上有爵位,三四代内靠这个可以居于上流社会,否则,上升的途径只能靠科举。贾家之爵位,到了宝玉这一辈,仅余将军,况且那也是属于贾琏,留给宝玉的道路,只有科举一途。所以,贾政就算自己不求名利了,也不会允许宝玉放任自流的。因此,这一段也存疑。

第八十回,

宝玉去见道士王一贴。有一段脂评本与程乙本的异文。先看程乙本:

王一贴听了,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美了。”宝玉命他坐在身边。王一贴心动,便笑着悄悄的说道:

宝玉只是叫王道士靠近些说话,他心动什么?我们看脂本:

王一贴听了,寻思一会 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宝玉命李贵等:"你们且出去散散。这屋里人多,越发蒸臭了。"李贵等听说,且都出去自便,只留下茗烟一人。这茗烟手内点着一枝梦甜香,宝玉命他坐在身旁,却倚在他身上。王一贴心有所动,便笑嘻嘻走近前来,悄悄的说道:

噢,原来坐在宝玉身边的是茗烟,而王道士看见茗烟与宝玉靠的那么近,还以为宝玉有恋童的爱好,故而猜宝玉要性药。接下来,宝玉还没明白,茗烟先明白了,并骂王道士该死。

应该说,这一段,脂本处理的好。

结论:

对比了这么多,到底哪些文字是真的,哪些文字是原本就有的?还真是不好说。正如太虚幻境门口的对联所说的那样: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冥冥之中的定数,非我辈所能知。

我也没有曹公之能,达不到结论均在读者心中的水平,我写文章,还是要有自己的结论的,也许,我的结论也如文怀沙老先生所说——"人家曹雪芹是一把辛酸泪,后世这些评论,都是满纸荒唐言",但既然爱之而书万言,那就也荒唐一回吧。

那么,我的结论是什么呢?

我觉得,虽然脂评本在一些地方写出了高水平,但从总体来说,也是从文学欣赏的角度来说,还是程高本好。因为读者不是作学术研究,只是想读一下《红楼梦》,而相对于手抄本时代杂乱的各种脂本,程高本更精炼,更流畅。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他是一个具有伟大的进步思想的人,他虽有《风月宝鉴》前著,或者说他看到他的家人写的《风月宝鉴》这本书,与一些封建卫道士不同的是,他认为这些风月丑事的罪魁祸首绝不是在封建社会处于被动地位的女子,除了个别浪女确实不堪以外,女子中也不乏有才者,所以,他要为这些才女立传而颂之。可惜,天不护佑,他英年而逝,未完成最后的定稿。后来,程伟元和高鹗既整理了已经相对固定的前八十回,又将由佚名人氏整理的后四十回重新整理,始成完整的一部作品。

从雪芹逝世后到程高本刻印前,社会上自然流传过各种手抄本,即今称的脂评本。  前些年影印出版的一部日本红学家伊滕漱平旧藏的程甲本,从附笺上的批阅文字来看,当时虽已有程本《红楼梦》在市场中流传,但批阅者亦见过不同抄本的《红楼梦》。程刻本之前的手抄本还是存在的。

所以,我不认同有些人说脂本为陶洙甚至胡适作假的论断,我相信,除了个别后加的评语以及为了完善旧本而补充的抄录,干这个事儿的,应该是清朝人,而不是民国时的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各不相同,可他们与曹雪芹生活的时代相近,评论自有他一定的意义,这是民国后的评论家所不及的。可手抄本是众手抄录,难免会加不少抄书者(或雇人抄书者)个人的东西,他们的水平有高有低,这就造成了脂本杂乱且矛盾很多,

虽然,清朝人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以蔡元培等为代表的新红学派的目的,我是很清楚的,他们就是想用《红楼梦》来申明自己一些想让这个时代有所改进的主张,他们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结论未必正确。

古为今用,借尸还魂,让古人帮自己说话,这种手法,历史上无数人做过,并不新鲜。武则天令薛怀义注疏《大云经》,为自己登位造势;康有为搬出孔夫子,为大清变革找理由。同样的,处于某一个历史时段的红学家借研究《红楼梦》之机另有所图,无论是为了革新还是为了推广白化文,我对他们都充满理解,可我实在不能接受后来以周汝昌为代表的一些红学家的作法,他们把后四十回贬的一无是处。更有甚者,以此为由,现在的一些岀版社还把《红楼梦》前八十回也换成了庚辰本或别的脂本的内容,结果,使得《红楼梦》前后更加矛盾,真是愚蠢的作法。

程高本之后四十回真就那么不堪吗?

我认为,因为是整理残稿而成,后四十后整理者的文字水平和思想境界不及曹雪芹,所以,后四十回不如前八十回精彩,这是事实,人家程伟元和高鹗在程甲本开篇说过这本书的由来,之后,又在程乙本的开篇说明了对甲本修正的理由,并且不无遗憾地表示希望得到更佳的缮本后再加修正,言辞肯切,二百年后,我都能感知他们无奈的表情。可在新红学家的批判下,人们宁愿相信那个不知男女不知真假的脂砚斋,也不相信这两个真实存在且为保存和推广《红楼梦》作出重大贡献的人,真是可叹。

有人说,程高本后四十回写到宝玉参加了科考,这违背曹雪芹的思想。实际上,这是现代人的想法,比曹雪芹晚生了二百年的梁启超都是举人,都没反对科举,曹雪芹为什么反对?仅仅因为他是犯官之后,不能考举人中进士吗?有"革命家看到了排满“,可这与科举有什么关系,清初三大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和王夫之够排满了吧,他们是不愿意在清为官,可他们的学生一旦高中,他们比谁都高兴。可见,以此观点反对程高本,不见得正确。

平心而论,我认为,租高本的后四十回水平相当高,黛玉之死、贾政上任、宝玉出家等环节都非常精彩,它的作者虽不是曹雪芹这样的超一流的作家,但他也绝对是一流的。就像冯其庸先生说的那样,《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就如同华山的北峰,它虽不及其它太华三峰高大,但依旧是众多续书中的一座高峰,它有不可磨灭的价值。

所以,俞平伯老先生在晚年承认了自己和胡适的错误,他说:‘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于辞达。”他还说:“躬耕其盛,参与此役,谬种流传,贻误后生,十分悲愧,必须忏悔”。

而木心老先生也在他的《文学回忆录》里说———"红学家“一个劲儿糟蹋《红楼梦》,我很不开心,所谓红学家,是一家老小靠红学,靠曹雪芹吃饭。从清代到民国到现代,红学研究越来越恶劣,初还没有恶意,后来充满恶意和愚蠢。”

所以,读者应该清醒了,与其拿着互相之间就矛盾重重的脂本辩个不停,还不如静下心来细细地欣赏程高本比较实际。

那么在两个程高本中,应该选择哪个呢?我个人推荐程乙本。程甲本的前八十回,脂本痕迹很重,程乙本相比之下更完善一些,它的优点,除了我前面列过的那些优美文字外,毕竟在刻本中,它是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个版本,更值得阅读欣赏。

当然,我所说的程乙本也不是指程伟元在乾隆末期的那个刻本,而是指以那个刻本为基础的当代的修正本,因为,清刻本除了繁体字竖排倒翻错别字多外,还不分段无标点,不适合现代人阅读,所以很有必要加以修正。

在这些修正本中,我最推崇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出的,以程乙本为底本,由启功先生注释的纪念版。这个纪念版是传统的32开本,不仅印刷精美,品质优良,而且附了百余幅清人彩图,显得古色古香,阅读、收藏,均可。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版,在每一回的后面都保留了当年红学家们的校记,这些校记,虽然没有我这样把大段文字进行对比考量,但针对程乙本的个别文字的修改,还是清楚地说明了它与别本相异的那些文字的修正过程,有存疑的地方,也都标示了出来,这样更便于读者自行辨别和揣摩。

另外,启功先生是满族,也是清朝皇帝的后裔,他是既熟悉满族贵族的作派,又精于汉学,与其它不了解满族文化习俗的那些评论家研习者相比,由他领衘注释《红楼梦》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我认为这个版本实在是研读欣赏《红楼梦》的最佳版本。

大师写,大师注,千古奇缘,文采聚会,能不精彩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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