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街密室凶杀案

1

走出地铁站,任远博士听到江州市区传来的敲钟声,时间是下午四点。

冬日的寒风夹杂着落叶,阳光透过薄薄的雾霾,斜斜地掠过淮海街旁的梧桐树梢。他理了理围巾,沿着人行道向南而行。

任远博士中等身材,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两个月前,他通过了数学博士学位的答辩。

除他自己外,第一个得知这一消息的是高中推理社的创始人陈鹤群学长。

“一定要好好聚聚!”他想起陈学长在电话里激动的声音。

他在脑海里搜寻上一次和推理社伙伴们相聚的场景,那还是在五年前,见面地点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一家由陈鹤群投资经营的咖啡书屋。

如果坐在咖啡店二楼,透过朝西的落地窗,就可以看到高中母校江州中学。

至于当年社团的成员们,他想,现在都该成家立业了吧。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至今未婚的林学鸣学长,现在是江州大学地质系的教授,听说他还一直协助警方破案。另一位秦大勇学长,现在已经是江州市刑警队长。苏彤学妹多年以前就前往英国求学,她缺席了五年前推理社的聚会。至于陈鹤群学长,他比自己大很多届,一直兼任高中推理社名誉社长——不过听说他最近和一起命案扯上了点关系。

想到这里,任远不觉加快了脚步。

咖啡店二楼客人稀少。

西侧落地窗的桌旁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位浓眉大眼,留着平头。另一位则长相儒雅,头发略显蓬松,看上去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

任远走了过去。

“我来晚了,”他带着歉疚的神情,“两位学长好!”

“哪里的话!”坐在过道一侧的秦大勇起身握住任远的手,“我和学鸣也是刚到。”

“听说你刚拿到了博士学位,”林学鸣笑着说,“恭喜你!”

三人重新在桌旁坐定。

“一杯卡布奇诺。”任远对身旁的服务员说,然后转过头,“苏彤今天来吗?”

“哈哈!看来我们的任博士还是对这位小学妹念念不忘啊。”秦大勇话里有话。

“没有,”任远急于转移话题,“陈鹤群学长呢?他可是聚会的组织者啊。”

“他刚离开一会儿,”林学鸣说,“他说他手机落在家里了。”

“家里?陈学长的家离这可有段路程!”

“搬家啦,”秦大勇解释道,手指向东侧,“他现在就住咖啡店旁边的小区里。”

和老同学暂别后,陈鹤群仔细搜寻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陈鹤群四十出头,年纪算不上大,但由于操劳过度,人显得十分沧桑。

出门前,他记得曾把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可是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依然不见手机的踪影。

“放哪了呢?”他急得自言自语。

一阵熟悉的铃声从自己的卧室传出,陈鹤群循着声音走进房间。

铃声是从床尾底部传出的,他趴在地板上,伸手吃力地捡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熟悉的号码。

“哼!又是他。”他愤怒地按下挂断键。

2

接过服务员递上的咖啡,任远点头道了声“谢谢”。

“陈学长搬这来了?”他好奇地问秦大勇。

“是啊,原来的豪宅卖了。”

“卖了?”任远重复一句。

“为了还债。”

“我听说陈学长最近遇到不少麻烦?”

“是大麻烦,”秦大勇皱起眉头,“先是他投资经营的工厂,年初的时候倒闭了,欠了一堆外债。他卖了原先住的房子,还了一部分。所幸他在淮海街也有些投资,高中的时候他就嚷嚷着如果将来自己发达了,要在母校旁开这么一家咖啡店。另外,他在东边的小区里还有三套房,楼上下挨着,二楼的那一套也卖了。”

“债还清了吗?”

“哪够啊,”秦大勇放下手中的咖啡,“半年前,这一片让某个地产商看中了,不过小区业主大多不肯拆迁,毕竟这里可是正儿八经的学区房,多数人还是想着能收收租金,细水长流。”

“陈学长也不同意?”

“他嫌拆迁补偿太少,就这么一直耗着,哪想到先把自己身体拖垮了。”

“他病了吗?”

“是良性脑瘤!”林学鸣接过话,“三个月前接受了开颅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只要人健健康康的,什么困难都能挺过来。”任远说。

“更大的麻烦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来和他站一边的业主纷纷倒戈。”秦大勇叹了口气,“今年九月开学以来,这里的租户越来越少。老业主们一合计,还不如拿着拆迁款走人。”

“发生什么了吗?”任远问。

“鹤群楼上用于租赁的那套403里出了起命案。”

“这事我也有听说。”

“案件发生于三个多月前,”秦大勇继续说,“死者是位女高中生,死因是头部遭受钝器击打而导致的颅内出血。案发403的窗户紧闭,门锁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屋内更是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当时学校正放暑假,和她合租的另一位女生已经回家了。临走前,那位女生把钥匙留给被害女生保管。这样一来,除死者外,唯一持有大门钥匙的人就是鹤群的太太汪敏。”

“汪太太有嫌疑?”

“恰恰相反,她案发前后一直待在医院照顾鹤群,因此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那么,持有钥匙的人有没有遗失或转借过钥匙呢?”

“对于这一点,汪太太和那位合租的女生都表示没有过。”

“看来,你们警方只能推断是熟人作案?”林学鸣问道。

“‘完全没有可能!’这就是被害女生父母的原话,他们还说:‘我们闺女的社会关系单纯得很,有哪个熟人会残忍到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呢?’”

“如果找不到凶手潜入屋内的方法,”任远托着下巴说,“那么这岂不是一起,呃,密室杀人案件?”

“起初我也这样想。这是个老住宅区,案发的时候监控设备还不完善,以至于凶手到现在也没有落网,直到——”

“直到?”

秦大勇没有接下去,他抬起头。

楼梯上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3

“是汪太太啊!”秦大勇朝楼梯口招了招手。

楼梯口出现的正是汪敏,她身穿一件灰色呢大衣,胳膊上斜挎着大号的女士皮包,看得出人保养得很好。

“呦,老陈不在啊?”汪敏微笑着招呼众人。

“他回去取东西,应该在家吧。”

任远起身挪开位子,“汪太太,请坐!”

“谢谢!”她笑着摆了摆手,“我刚从江州饭店回来。老陈特意嘱咐,从房间到菜单都得由我亲自过问,今晚你们哥几个可得好好聚聚。不过,我们老陈刚做过手术,酒可是不能碰的哟!”

“您放心!”秦大勇说,“我给您立军令状,咱们保证滴酒不沾!”

“话说回来,”林学鸣指着手表,“你们不觉得鹤群离开得有点太久了吗?”

“是啊!”秦大勇望着手机,“我刚打了一通电话给他,可是没人接。”

“快五点半啦!”任远转向汪敏,“要不咱们去汪太太家看看吧。”

走出咖啡店,任远紧紧跟在两位学长和汪敏的身后。

天已经黑了,淮海街的路灯也已亮起。

路过江州中学校门时,任远忽然想起第一次和苏彤见面的插曲。

那天学校正在举办高一篮球决赛,他刚走出推理社,就看到一位女生怯生生地走近自己。

“请问,推理社社长在吗?”女生问。

“应该在看球赛吧。”他回答说,“我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女生说,“我就在这里等吧!”

后来任远才知道,那天社长并不在学校。他再回到推理社时,已经快上晚自习了。

推开房门,他发现那位女生竟然把推理社当成了自习室。

“抱歉,我以为你离开了。”他说。

“约定要见的人还没有出现,不能随便离开的。”

说这话的女生就是苏彤。再后来,她顺利成为推理社的一员。

真是段难忘的时光呢!他想。

从回忆里缓过神,任远向东拐进小区。小区里只有少数几家的窗户还透着灯光。

楼道里伸手不见五指。

行至三楼,汪敏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屋内同样漆黑一片。

“老陈,在家吗?”汪敏试探性地问道。

一片沉默。

她将手中的斜挎包放在玄关旁的桌子上 ,转身走向主卧室, 按下电灯开关。

“老陈,你怎么睡地上啦!”汪敏望着躺在床前地板上的陈鹤群,“快醒醒!”

毫无动静。

“老陈啊!老陈!”她伸手想要扶起丈夫,手指触及陈鹤群面颊的瞬间,她感到一股寒意。

“快来啊!”惨叫声传遍整间屋子,“老陈不行了!”

秦大勇率先冲进卧室。

“鹤群怎么了?”

“我……我叫不醒他!”汪敏强忍住泪水。

就在同一时刻,林学鸣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4

救护车的警笛声打破了淮海街的宁静,五分钟后,急救人员赶到现场。

“谁是患者家属?”带头的医生问。

“我是。”汪敏红着眼说。

“患者有既往病史吗?”

“他才动过开颅手术,是良性脑瘤。”

“病人的生命体征近乎消失,有瞳孔放大现象,心跳呼吸已经停止,血压也在不断下降,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片沉默。

几分钟后,玄关忽然响起敲门声,任远就近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位年轻的警察。

“你好,我是罗恒。”

“小罗,”秦大勇从任远身后走出,“咱们的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秦队!”

“很好,先进屋吧。”

一刻钟后,执行心肺复苏的医生站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

汪敏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很遗憾,汪太太,”秦大勇安慰道,“作为鹤群的老同学,我们都很悲痛。但是,作为刑警,我有义务弄清事情的真相。这到底是意外的跌倒,还是旧病的复发,又或者是有人蓄意而为,我们必须仔细调查后才能下判断。”

“我明白。”汪敏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请先到客厅休息。小罗,立即进行现场勘查。”秦大勇命令道。

“另外,罗警官,”林学鸣指着地板上的黑色手机,“请你查一查鹤群今天的通讯记录。”

“明白!”

“我早就听说林学长在协助警察工作,”任远说,“甚至有人称您为象牙塔神探,看来是真的!”

“在运用逻辑推理方面,科学探索和警察办案是没有本质区别的。”林学鸣站起身,带着坚毅的神色,“这次为了鹤群,我一定会尽绵薄之力!”

秦大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客厅。

“能谈谈今天鹤群的活动轨迹吗,汪太太?”

“轨迹?”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早上七点,老陈像往常一样起床,整个上午都待在家里,看上去他精神不错。今天要和你们聚餐,他念叨了一上午。”

“他几点离开家的?”

“下午三点半的样子。”

“之后,你去了江州饭店?”

“是的。”

“鹤群出门前,有没有带上手机?”

“这个——”

“秦队!”现场勘查的刑警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屋内窗户全都上了锁,防盗门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汪太太,还有其他人持有防盗门钥匙吗?”

“我想,”她低头思索,“应该没有。”

“窗户呢,平时都不打开?”

“这几天雾霾严重,老陈身体不好,所以……”

“那么卧室墙上的空气质量监测仪也是最近才买的喽?”林学鸣突然插话问道。

“不是,”她望了林学鸣一眼,又迅速转移视线,“老陈生病住院前就已经购买了。”

“秦队!林教授!”另一名警察报告说,“手机通讯记录查询完毕。今天下午共有三通未接来电,其中一通是秦队您的号码,另一通是一个叫邢飞的人打来的,来电时间是下午四点零九分。过了四十六分钟,也就是下午四点五十五分,又有一通未接电话,但是手机上没有显示姓名。”

“辛苦了!继续查找陌生号码的机主身份。”秦大勇在客厅里踱起步子,“汪太太,你认识这个叫邢飞的人吗?”

“是个地产商,”汪敏说,“就是他看中了这片区块。”

话音刚落,她看到罗恒火速冲进客厅。

“秦队!楼下有位女士找您。”

“哦,是谁?”

“她说她叫苏彤。”

5

任远感到心脏“咯噔”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请她进来!”秦大勇说。

跟在罗恒身后的女士身材轻巧,乌黑的长发从她两颊垂下,鲜红的唇色映衬出皮肤的白皙。

“两位学长好!”她似乎有意忽视任远的存在。

“苏彤,你什么时候到的?”秦大勇当着众人的面关切地问。

“下午四点,也许稍晚一点,我在咖啡店门口看到陈鹤群学长走出店门。”

“你跟着他一起进了小区?”

“是啊,我朝他打招呼,他说自己手机落在家里了。好久没见陈学长,他还是那么健谈,我和他聊个不停,就这么一路跟着他。”

“那你怎么没上楼呢?”

“陈学长说家里准备搬迁了,要我先在楼下等他,他一会儿就下来。”

“你一直没离开?”

“没有,陈学长还没出现,不能随便离开的。”

真是一点都没变,任远愣愣地望着苏彤。

“你没打个电话催他一下吗?”林学鸣问。

“我打了呀!”苏彤转向他,“可是一直没人接。”

“这是你的号码?”秦大勇递上一张小纸条。

“是的!我等了快一个小时,天都要黑了。”

“看来,陌生号码的机主身份已经确定了!”

“是的,林教授,”罗恒说,“四点五十五分的那通电话的确是这位苏女士打的。”

“待在楼下实在太冷了,”苏彤接着说,“楼梯口旁刚好有一家小店,天呐,这种老小区的可爱之处就在这里,你可以就近买到速溶咖啡,甚至还有免费开水提供。从小店出来后,我发现有一群人正走上楼梯,可是路灯太暗,我没能辨认出是谁。我想那群人就是学长你们吧?”

“在我们到达之前,”秦大勇说,“你还看到有人进出过楼梯吗?”

“嗯,有人走出,是个戴墨镜的奇怪男人。”

“这是几点的事情?”

“四点五十分的时候,就在我打电话前不久。”苏彤想了想说,“又过了大概四十分钟,我看到救护车和警车先后到达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彤,你要有心理准备——”

一片沉默。

“陈学长走了。”

“走了?”她望了望客厅里忙碌的警察,“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呀!”

这时,陈鹤群的遗体被担架抬出。

“太荒诞了!”她捂住口鼻,泪水不断地在眼眶里打转。

一旁的任远递上纸巾,她一言不发地接过。

“好了各位,”秦大勇说,“都振作些。”他重新走向客厅,“汪太太,我们的刑警同志刚才报告说,您家防盗门旁安装了监控探头?”

“那是老陈的主意。”汪敏说,“他欠着外债,又不同意拆迁,三天两头有小混混上门找麻烦。我们到派出所报警也没用,警察要证据,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招。”

“汪太太”,秦大勇朝罗恒使了个眼色,“我们需要拷贝录像资料带回队里做进一步分析。”说完,他拍了拍任远的肩膀,“你们也都饿了吧?今天真是糟透了!任远老弟,这里有我和学鸣就够了,你带着咱们的学妹先去饱餐一顿,再负责送她回家。”他递给任远一张字条,“地址我写在上面,苏彤已经回国工作了。”

“您知道苏彤今天会来吗?”任远惊讶地问。

“这也是鹤群的意思,”秦大勇说,“他想给你个惊喜,体谅一下陈学长的良苦用心吧。”

“我明白!”任远眼神黯淡,“多希望能当面谢谢他。”

“悲伤要留给明天,今天我们必须要工作!对了苏彤,如果让你再次指认那位戴墨镜的奇怪男子,你能认得出吗?”

“我想,我可以。”

“很好!后天下午你和任远到江州大学林学长的办公室找我们。现在,暂时忘掉这里的不愉快吧,再见!”

目送两位离开后,秦大勇和林学鸣重新检查卧室地板。

一枚类似订书针的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6

牛排在石板上发出“嗞嗞”的响声。

和学长道别后,任远带着苏彤进入淮海街旁的一家烤肉店。

“我想,”他率先开口,“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吗?”苏彤翻动着食物,“我可没这么想。”

“多年不见,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呢!”任远夹起烤好的牛排送到苏彤的碗碟里,“读博后,我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所以——”

“理解,任学长是大忙人嘛!”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任远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我以为你会在英国定居,不再回来了。我,”他感到脸发烫,“我不想耽误你。”

“不提过去了,我倒宁愿听你谈谈今天下午的事情。”她望着任远,“是意外,对吗?”

“目前还不好说。”

“听说现场是个密室?”

“是的,门窗紧锁,持有钥匙的汪太太声称自己不在现场。简直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

“两个多月前,这里发生了一起类似的案件,案发地点就在陈学长家的楼上。”

“会不会有其他人持有钥匙?比如,”她陷入回忆,“那个戴墨镜的奇怪男人!”

“我也不知道。”任远摇摇头,“不过,既然警方已经搜集门口的录像资料,真相应该很快就会被揭开吧。”

刑警队办公室灯火通明,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罗恒揉了揉双眼,继续望向电脑桌面。从现场取回录像资料后,他立即组织人手对资料进行解读。

不久,秦大勇走进办公室,手里提着白色的塑料袋。

“刚买的外卖,”他对罗恒说,“快趁热吃了吧!我要师傅多加了个鸡腿。”

“谢谢秦队!”罗恒感到精神振奋。

“有进展吗?”

罗恒调出录像资料,“案发当天上午的视频中出现一位清洁女工的身影。很明显,她对楼道进行了仔细的打扫,可是我们快收队时,林教授在现场的防盗门外发现了一枚小小的螺丝钉。看上去,那并不是急救人员的东西,我们的同志也没有人认领。”

“还有其他人经过楼道吗?”

“是那位戴墨镜的男子,他在四点三十五分敲过死者家的房门。”罗恒调出另一个窗口,“这是小区监控下午三点的画面,有辆黑色轿车驶入小区,司机同样戴着墨镜,而车主就是汪太太口中的地产商邢飞。”

“尽快调查他!”秦大勇盯着屏幕说。

“明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罗恒抬起头说,“他并没有进入过案发现场。”

走出烤肉店时,街上空荡荡的。

冬天的夜晚寒冷刺骨,任远摘下围巾系在苏彤的脖子上。

“我想乘地铁回去。”苏彤说,“任远,陪陪我好吗?”

“当然,我送你!”

走在苏彤身旁,他像是守护她的卫兵。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苏彤的呢?他想,大概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的吧。

大一的暑假,任远鼓起勇气向苏彤表明爱意,对方也欣然接受,于是他们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异地恋。再后来,苏彤选择了留学英国。

像许多异地恋人的经历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猜疑和抱怨逐渐代替了彼此的信任与理解。读博后的第一个元旦,任远提出了分手。

不!为什么要想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他想,自己做梦都渴望见到的人现在不正在眼前吗?今天注定永生难忘,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位令人尊敬的学长,如果……

“就送到这里吧。”苏彤在地铁口驻足,摘下围巾递还给任远,“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苏彤,”任远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可不可以向你打听一件私事?”

“嗯?”她转过身,脸上泛着红晕。

“你结婚了吗?”

7

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上午十点,罗恒抬手看了一眼表,时间还差一刻钟。

执行任务前,他做足了功课,即将要见的是江州鸿实地产集团的董事长邢飞,五十一岁,下海经商前曾在建筑工地当过工人。

说是地产集团,其实业务范围十分广泛,涉足新兴的艺术市场便是公司的一大发展方向。

有钱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呢!罗恒想。

没过多久,他看到一位中年男子走进了会客室。来的人身材高大,圆脸,鼻尖微微泛红。

“您就是邢飞先生吧?”罗恒起身问候。

“叫我老邢好了!”邢飞满脸堆笑地掏出烟盒,“来一根?”

“不用了!”罗恒摊开记录本,“我们开门见山吧。”

“爽快!”邢飞点着嘴上的香烟,“我就喜欢和爽快人共事。警察同志,”他坐下说,“我知道,你是为老陈的事来找我。”

“那天下午,你到过陈鹤群居住的小区?”

“是的。”

“你找他有事?”

“还不是为拆迁的事嘛!”邢飞吐出一口烟说,“老陈是个倔脾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搬走,我想再做做他的工作,公司几百号人,还等着吃饭不是?”

“你们约定几点会面?”

“下午四点半。”

“可是你三点就开车进入了小区,而陈鹤群家门口的监控也显示,你在三点零五分就经过楼道,但你并没有敲陈鹤群家门——”

“嗨!你是不知道老陈的性格,说好几点见面,他决不提前见你,我都碰好几次钉子了。那天我看时间还早,就想着先去楼顶天台晒晒太阳,抽几根烟。你们可以去天台看看,那里肯定还有我丢弃的烟头!”

“既然你知道会碰钉子,”罗恒说,“为什么还要提前去呢?”

“那天我也是刚好在附近有饭局,酒席散后就顺道过去了。”

“四点零九分的时候,你打过陈鹤群的电话?”

“是的,可是一直无人接听。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下楼敲了老陈家房门。”

“你做出了奇怪的举动!”

“您是指?”

“门镜!”罗恒提醒道,“你在门外贴着门镜往屋里看。”

“是这样,”邢飞解释说,“虽说从屋外通过门镜是看不清屋内的景象,不过当时天快黑了,楼道里也没有亮灯,门镜中间那个小点是否有灯光通过还是勉强可以识别,所以——”

“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漆黑,”邢飞说,“所以我推断老陈应该不在家,我也就下楼离开了。”

“在你离开后,”罗恒继续说,“防盗门外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枚螺丝钉。从已有的资料推测,那就是你的东西!”

“可能吧!”邢飞显得满不在乎,“也许是我掏手机时从口袋里带出来的。”

“你是说,你的口袋里一直装着螺丝钉?”

“是啊,算是我的习惯,”邢飞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件螺母,“年轻的时候我在工地上打工,遇到这些小玩意儿就喜欢塞进自己的口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罗恒合上笔记本,“邢先生,我们希望采集你的指纹,请你配合。”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哼!莫名其妙。我可听说现场是个密室,那我倒要问问你,我进过房门吗?”

“没有。”

“窗户呢?”

“全部锁死。”

“难道我有孙大圣的本领,能随便穿墙而过?”

“您请息怒——”

“对不起,我还有事,恕不奉陪!”邢飞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摁熄烟头。

8

办公室门旁的墙壁上写有“林学鸣教授”的字样。

案发后第二天的下午,任远和苏彤赶到江州大学。

一开门,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快进来吧,”林学鸣站起身,“我和大勇正在商讨案情。”

“陈学长的死因查清了吗?”苏彤在沙发上坐下。

“昨天,我们对鹤群头部做了CT扫描,”秦大勇说,“结果显示,他手术部位的头骨出现了裂缝,并且有颅内出血的现象。具体的死因必须要结合进一步的解剖才能得出,不过我们基本上可以推断,鹤群是脑部遭受外力撞击后才不幸离世。

“当然,对正常人来说,摔一跤或是脑部接受轻微击打,并不足以致命。不过对于一个接受开颅手术不久,又正处于康复期的病人来说,这样的外力作用是极其危险的。”

“是意外还是谋杀呢?”任远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调查组内部也有争议。”秦大勇挠着脑袋说,“毕竟这涉及到案件性质问题。”

“想必,你坚持有人制造了命案!”林学鸣说。

“当然,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巧合?”秦大勇提高嗓音,“短短三个月,紧挨着的楼上下竟然发生两起如此相似的死亡事件!”

“戴墨镜的男子有嫌疑吗?”苏彤问。

“有!”秦大勇肯定地说,“他叫邢飞,案发当天下午,在鹤群回家拿手机到我们抵达的这段时间内,他曾在防盗门外停留,虽然他并没有进入鹤群家,不过他做出了古怪的举动。”

“古怪的举动?”林学鸣双手撑住桌面。

“是的,出现在监控录像画面后不久,他把头贴在防盗门上,”秦大勇伸出双手比划,“像是通过门镜往屋内偷窥。”

“有意思!”林学鸣重新在椅子上坐定,“你还记得鹤群家门镜的样式吗?”

“当然,中间是普通的组合透镜,透镜四周是可开启式的花瓣状猫眼——只要从防盗门内侧拨动转轴,猫眼就能自由开关。不过,每个花瓣状猫眼的大小只能容许一个人的食指通过,你认为有人可以利用这个做文章?”

“是的,屋内墙壁上还有其他有价值的孔隙吗?”

秦大勇摇了摇头,“就连空调孔周围的缝隙都被水泥严严实实地封堵住。至于连通楼上下的天然气管道孔,周围都是均匀的灰尘,你很难说那里曾被人动过手脚。”

“完美的密室!”林学鸣感叹道。

“这样看来,”秦大勇继续说,“会不会有人在室内安放了什么装置?”

“不错的想法!”林学鸣笑着说,“可是装置是如何消失的呢?要知道,”他提醒说,“现场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摆设。”

“哦,也许,它会自己消失!比如,利用坠落的冰块?”

“那么根据案发当天的室温推算,地板上必然会留有水迹,事实上,地板并没有湿。”

“或许干冰是更好的选择?”

“同样不可能!你还记得卧室墙上的空气质量监测仪吗?那是个不错的产品,除了能监测室内的PM2.5外,它还能对室内的二氧化碳浓度进行精确的监测。”林学鸣双手合十,抵住下巴,“我特意检查过仪器数据,发现案发当天的二氧化碳浓度值和过去一周没有区别,除非——”

“除非有人连续一周都在房内放置了干冰!”秦大勇说。

“是的,不过这样一来,汪太太的嫌疑也就不言而喻了。当然,无论她是否有嫌疑,我还是不能认同凶手利用干冰这样的把戏——它太显眼了,难道会有人会对这么一个雾气缭绕的东西毫无察觉?更何况,鹤群躺倒的四周并没有足够高的地方可以摆放这类东西。”

“提到汪太太,她的不在场证明倒的确非常充分。”秦大勇说,“案发当天下午,在鹤群出门后没多久,她走出家门。之后的行动轨迹都有沿途的监控录像作证。哼!”他扬起眉毛,“简直像预先演练过一样。”

“你还是怀疑她?”

“你们以为,”秦大勇接着说,“我在急救人员尚未宣布抢救失败的时候就打电话通知队里,纯粹是出于直觉吗?不不不,还记得那天在咖啡店的情形吗,任远老弟?”

“记得!”任远说,“看到汪太太出现在楼梯口,您就不再提案子的事了。”

“为什么呢?”秦大勇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递给苏彤,“今天请你们来就是做个辨认。这是邢飞两个月前交通违章时被拍下的,驾驶座上这个戴墨镜的男子——”

“是他!”苏彤攥紧照片,“我是说——他——是我看到的那个奇怪男人。”

“很好!那么我要告诉各位的是,副驾驶座上的这个女人就是汪敏。”

9

“怎么可能是她?”走出江州大学校门后,苏彤开始反复地问自己。

“好了,”任远说,“暂时不要想案子了——”

“要你管!”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这是陈学长隔壁邻居新家的地址,刚才秦学长给我的。现在,”她竖起两根手指,“你有两个选择,要么陪我去这里,要么——”

“好吧,另一个选项可以排除了。”任远说,“不过,你要找邻居干吗?”

“我要问个明白!难道夫妻之间会不讲一点情分吗?我不相信,不相信陈学长的太太会——”

她没有说下去,任远顺势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半个小时后,车辆驶入城南一处住宅区。

找到给定的门牌号后,苏彤按下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女士。

“你们是?”

“请问,您是吴女士吗?”苏彤问。

“我是姓吴,”对方警觉地说,“你们怎么知道我?”

“我们是陈鹤群的同学,”任远说,“他是您以前的邻居吗?”

“是的。”

“我们想找您了解点情况。”苏彤说。

见门外的两位来客不像坏人,开门的女士邀请他们在客厅就座。

“老陈出事了吗?”吴女士问。

“那倒没有,”任远赶紧说,“我们只是听说他和他太太有些误解,所以——”

“不应该啊!他俩感情不错的。”

感情不错?苏彤更加感到困惑。

“他们平时没有吵过架?”她继续问道。

“没有吧,”吴女士说,“老陈前段时间病了,啊,对了,生病之前他俩好像有过争吵!”

“您知道吵架的原因吗?”苏彤问。

“原因嘛,”吴女士回忆说,“具体争吵原因我也只是听说,好像老陈想把自己楼上那套403住房抵押给别人,暂时缓一缓自己的债务,他夫人怎么也不同意。”

“403?”任远插话问,“是那套发生过命案的住房吗?”

“是的,这事你们也听说了?”

“命案发生后,”苏彤接着说,“那套房还有人住吗?”

“没有了吧,一直空着。不过——”

“不过什么?”

“一个多月前,那套403住房里曾传出过巨大的响声,就像——要把房子给拆了一样……”

林学鸣戴上白色的手套,仔细注视着眼前的垃圾分拣机器。

一天前,他从秦大勇那里借来了案发小区的监控视频。女高中生被害案发生后,老小区的安保措施得到了改善,增加的监控设备便是证据之一。

令他没想到的是,案发当晚警方撤离现场后,汪敏便在午夜时分独自走出家门,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结合其他录像资料的分析,他推断那个包装袋现在应该就在江州市垃圾处理中心。

到达此地后,他向处理中心领导说明了来意。中心领导是个光头男人,得知是协助警方办案,对方不敢怠慢,立即带他前往垃圾分拣车间。

“淮海街附近最近几天的垃圾都在这啦!”光头男人说。

“多谢!”林学鸣说,“请问,贵公司设备是怎样挑选出铁制金属的呢?”

“铁制金属?”光头男人指着传送带上方的圆盘,“用这个。”

“电磁铁?”

“是的!”

“那么淮海街附近的铁制品——”

“也都在这儿。”

一直忙到傍晚,一个白色的包装袋出现在林学鸣眼前。

他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一个涂有颜料的铁块,铁块的一角还有一个贯穿的小孔。

林学鸣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10

薛琪摘下厚厚的橡胶手套,在实验室的圆凳上坐下。几分钟前,她完成了对烟头样品的测定工作。

休息片刻,她走出实验室,掏出手机,手机镜面上反射出她清澈的双眼。

刚想拨通导师电话,手机便响了起来。

“薛琪,”电话传来熟悉的声音,“实验测定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林教授,”她说,“两份样品的有害物含量不一致,案发现场楼顶的那几枚要明显少于标准样品。”

“辛苦了!薛琪同学。”电话那头的林学鸣说,“你的工作拆穿了一个隐蔽的谎言!”

距离陈鹤群突然身亡已有一周时间,警方的调查渐渐陷入僵局。 起初,有人对门外录像的真实性提出质疑,但是随着技术手段的介入,这一疑虑被逐渐驱散。

“或许真的只是意外?”秦大勇开始不断质问自己。

快到午饭时间,他站在刑警队大楼走廊上,向外眺望着江州市的风景。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林学鸣发来的短信:请速至淮海街……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从江州中学传出,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好像又回到高中时代呢!”苏彤激动地说。

她和任远并肩漫步在校园的小路上,温暖和煦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肩头。

一周前,任远确认了苏彤尚未结婚、也一直没有恋爱的消息,为此已经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你知道吗,”他停住脚步,“和你分开后,我常常一个人回到这里,回忆当年我们在推理社的场景。”

“看不出,你还挺恋旧!”

“记得那片水杉树吗?”任远指着不远处说,“我们在那拍过推理社的宣传视频。”

“当然记得!还有学校的小花园,那是我们举办寻宝活动的地方。”

“真让人怀念!”任远说,“这几年,你一个人在英国生活得好吗?”

“还行吧!英国人很包容,他们的性格里总是混杂着激进和保守的成分。对了,”她几乎踮起脚尖,“我还参观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故居,高中的时候,你总爱提起这位‘侦探女王’。”

“太棒了!”任远羡慕地说。

“说说你吧,读博生活怎么样?”

“我?没什么好说的,这几年我一直过着晨钟暮鼓式的教徒生活——”

“哦,”她打断他,带着质问的语气,“你——没有交往过别的女人?”

顾不上吃午饭,秦大勇立即赶往约定地点。行至江州中学附近时,他在路边缓缓停下车。

“巨大的收获!”林学鸣侧身钻进车内。

“你已经破解密室之谜了吗?”

“是的!我让你查证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啊,你是说空气质量监测仪,那的确是汪敏今年入夏后才买的,而且那玩意儿能存储全年的监测数据。”

“有发现吗?”

“是的,一个多月前,仪器曾记录到连续一周的甲醛超标。”

“这就对了!还有呢?”

“至于那枚螺丝钉,上面的确有邢飞的指纹,不过他也并没有否认那是他的东西。”

秦大勇早已感到饥肠辘辘,此时他正就着一罐鱼子酱咀嚼着早餐剩下的半块面包。

“谈了这么多,”他对副驾驶座上的林学鸣说,“你的巨大收获到底是什么呢?”

“我还得向你确认一件事,女高中生被害案发生以后,和她合租的那位女生——”

“当然搬走啦!”

“后来呢,有人入住吗?”

“没有,谁还敢呢?”

“问题就在这里!几天前,我请罗警官查了查403的电表,奇怪的是,近两个月403的电表数字就像着了魔一样不断增长。今天早上,我又请一位电气工程师检查是否有偷电漏电的现象,排除各种杂七杂八的可能后,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浮现我们面前——”

“你的结论是,”秦大勇咽了咽口水,“在那间发生过命案又无人居住的403住宅内,一直有人在活动?”

“是的!”

“这他妈真是活见鬼了!”

“大勇,立即控制汪敏,”林学鸣走下车说,“明晚,我们就来唱一出‘捉鬼记’……”

11

月光从窗口倾泻而下,卧室内没有开灯。任远静静地伏在窗台上,身边依偎着苏彤。

“老实说,”她缓缓开口,“我真有点不敢相信昨天你说的话。”

“我决不会对你撒谎。”任远说。

“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有了新欢。”

“我发誓,我没有。”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想永远留在英国,结婚生子,再也不回来了。”她捂住脸说,“我真傻,任远,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答应我,不要再想过去了,好吗?现在——”他停住了,转身走向房门。

“怎么了?”

“嘘!”他拉开一条门缝,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今晚凶手真的会现身吗?”她在任远耳边低语。

“会的,我相信林学长的判断。”

防盗门外的楼道里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任远觉得那是有人故意踮着脚尖走路才会有的动静。

接下来是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防盗门开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钻进玄关。

“邢先生!”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如引爆的定时炸弹。

屋内的灯光随即亮起。

“我已经恭候多时啦!”

“你是谁?”邢飞望向客厅。

“我叫林学鸣,是名地质学家。”

“你怎么会在我家?”

“别装蒜啦!”秦大勇从另一间卧室走出,“邢飞,你就是杀害女高中生和陈鹤群的凶手!”

与此同时,埋伏在403对门的警察一拥而入,将门口团团围住。

“邢先生,”林学鸣说,“这片住宅区即将因为贵公司的商业行为而被夷为平地,而你却多此一举地购买了它的产权?”他转过身,“汪太太,请你出来对质一下可以吗?”

任远看到汪敏在两名女刑警的带领下走出另一间卧室。

“汪太太,”林学鸣继续问道,“这间住宅产权的所有人是谁呢?”

“是老陈。”她面如死灰。

“既然这样,我们这位邢先生怎么会持有403的防盗门钥匙呢?”

一片沉默。

“你说你没有遗失或者转借过楼上这间住宅的房门钥匙,那么是这扇大门的钥匙有自我复制的功能吗,嗯,汪太太?”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吧,现在我要告诉各位的是,两起发生在淮海街旁的所谓密室凶杀案,也该落下帷幕了。”

403住宅内没有摆放多少家具,任远看到屋内挤满了警察。他站在客厅一角,一旁的苏彤挽着他的胳膊。

“邢先生,”林学鸣走到他的身边,“昨天傍晚时分,警方以涉嫌参与故意杀人的罪名对汪太太采取了刑事拘留的措施。正是在警方的要求下,她拨通了你的手机。在电话里,我们这位汪太太向你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警方即将对这间403展开调查。邢先生,”他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两个月前你违章后被监控拍下的,我们这位汪太太就坐在你的副驾驶座上,请问,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到可以持有对方家门的钥匙?”

“这个……我只是……”

“案发当天下午三点,我们这位邢先生早早地进入小区,他并没有直接敲被害人家门,而是走到了这幢住宅楼的楼顶。在那里,你抽了几根烟?”

“是的!”

“警方的确发现了带有你新鲜指纹的烟头——”

“是的,这是事实!”

“很不幸,”林学鸣笑着摇了摇头,“正是你所谓的‘事实’揭穿了你的谎言——那并不是你案发当天吸完的香烟!”

12

“胡说!”邢飞挥舞着拳头。

“我们都知道,”林学鸣继续说,“烟头可以吸附烟草燃烧过程中的有害物质,烟头被丢弃后,这些被吸附的物质同样可以随时间的推移而向外界挥发。反过来,如果一枚烟头中所测得的有害物含量少于它初始吸附的有害物含量,那么这枚烟头一定不是刚刚被丢弃的,有什么问题吗?”

一片沉默。

“警方从这位邢先生公司里提取到了他刚刚吸完的几枚烟头,并且测定了其中的初始吸附量。我们对同种品牌的香烟进行了模拟实验,结果怎么样呢?即使以最快的挥发速率,要想使烟头中初始吸附含量降低到楼顶那几枚烟头中的数值,至少需要三周时间。换句话说,至少在三周以前,那几枚烟头的烟卷部分就已经燃烧完了!邢先生,你在屋顶对着几根只剩烟头的香烟抽了一个多小时?”

没有人应声。

“真实情况是,在我们这位喜好收藏杂物的邢先生的口袋里,早就装好了那么几枚吸完很久的烟头。案发当天下午,你走到楼顶扔下了它们,以此制造出自己待在楼顶的假象,然后,你转身下楼——”

“他去了哪?”秦大勇问。

“就是这里!”

“这里?你是说这间住宅?”

“是的,我们这位邢先生正是在这间403住宅里杀害了楼下的陈鹤群!”

任远看到客厅里起了一阵波澜。

“一派胡言!”邢飞发出怒吼,“你当大家都是白痴吗?我看我们这位所谓的地质学家应该回小学好好地补补课——”

“安静些,邢先生!”林学鸣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转向众人,“各位,古往今来,还有什么案件比密室谋杀更能吸引一个理智的头脑呢?设想一下,在一间屋子里,窗户紧锁,房门完好,某位可怜的人士——就本案来说是我们可怜的老同学——在屋内突然失去了生命。最后警方只能以意外身亡结案,而你,”他指向邢飞,“从此彻底扫清商业拆迁道路上的障碍。我们的汪太太呢?从此你可以和一个债务缠身的男人彻底摆脱关系。这就是你们的——”

“听着!”邢飞打断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不管你是谁,要是不把事情解释清楚,我的律师会叫你身败名裂!再说一遍,难道我能隔着楼层顶板杀人?”

“是的!”

“这间屋子里还有思维正常的人吗?”邢飞像一头发怒狮子。

“罗警官!”林学鸣拿起身边的地质锤,“请你撬开主卧室地板,我在那做了记号!”

主卧室?任远想,那不正是自己刚刚藏身的地点吗?

他和苏彤跟了过去。

没多久,地板被掀开来。罗恒扬起地质锤,准备敲打地板底部的地面。

锤子落下的瞬间,任远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金属撞击声。

13

锤击声停了,罗恒清开灰尘,他发现地面上出现一个直径约十公分的铁制圆柱体,圆柱体被牢牢嵌在地面的楼层隔板中。

任远转过头,他看到邢飞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一个多月前,”林学鸣的声音继续响起,“这间403住宅内传出了令人烦躁的机器声和击打地面的声音,‘就像要把房子给拆了一样’——这是周围某位邻居的感受。而在那段时间里,我们的老同学因为术后脑部不适,住院复查了整整两周。

“各位,在一幢即将被夷为平地的住宅楼里,有谁会对楼层隔板大动干戈呢?让我们用用排除法吧,那时我们的老同学正躺在医院,汪太太又一次有了不在场证明,至于原来合租的两位女生,一位已经交出钥匙选择退租,另一位已经不幸失去了宝贵的生命,除了我们这位同样持有房门钥匙的邢先生外,谁还会这么干呢?”

“邢飞——”秦大勇理了理思路,“凿开了主卧室的楼层隔板?”

“准确地说,是凿穿!”

“可是楼下的天花板上——”

“是的,没有痕迹!”林学鸣说。

苏彤静静地聆听着学长的陈述,她感到房间的空气似乎有些凝固。

“为什么呢?”林学鸣继续说,“在楼层隔板的孔眼里塞入铁制圆柱体后,他在圆柱体和周围隔板间的缝隙里加入了水泥——这样的工作对一个从建筑工地摸爬滚打起家的人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哦,当然,他不会把圆柱体底部和楼下的天花板弄得一样齐整,他得把它提上来那么一点,再用水泥固定在孔洞里。大家也看到了,”他指着地面,“圆柱体到现在还牢牢地嵌在楼层隔板中。等到水泥固结后,我们的邢先生在汪太太的配合下,对楼下主卧室的天花板进行了重新的粉刷。”

“是这样吗,汪太太?”秦大勇问。

一片沉默。

“楼下的监控只能存储三天的视频,我们这位邢先生一个多月前潜入被害人房间的行为当然不会被记录下来。不过,房间里的空气质量监测仪却忠实地记录到了重要的信息。”

“你是说——”

“连续一周的甲醛超标!”林学鸣走到汪敏身边,“进入汪太太房间后,我感到某种异常,房间的天花板要比别处的新那么一点——不过,这一点不经过仔细辨别很容易被人忽视。

“这样一来,外人根本不会看到孔洞的存在,因为孔洞被圆柱体塞上了,并且底面被重新粉刷了一遍——事实上整个天花板还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存在。在没想到他们会对楼层做这样的改造之前,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对一间即将被拆除的房屋天花板重新粉刷,这合理吗?该不会是,你铁了心要和自己的丈夫永久地在这里住下去,进而抗拒拆迁吧,汪太太?”

她扭过头去。

“为什么她——”秦大勇停顿片刻,改了口,“是他们——他们要这么做?”

“为什么邢先生和汪太太要凿穿楼板?啊哈!秦队长,刚刚你们在屋内查获的东西呢?”

“你说那个黑色包裹,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那是邢先生今晚不得不取走的关键罪证——一个电磁铁,秦队长!”

14

任远和苏彤让开一条通道,一名刑警提着包裹走入卧室。

“看上去,这东西的确很沉。”苏彤在任远耳边窃窃私语。

“各位,”林学鸣面向房间门口,“我想我们中的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这样一个游戏,在薄薄的、悬空水平放置的玻璃板上放一块较强的磁铁,而在玻璃下方吸上一块小磁铁。移动上方的强磁铁的话,下方的小磁铁也会跟着移动。如果拿开强磁铁呢?小磁铁会在自重作用下发生坠落。现在,让我们看看关键的罪证吧。”

他接过刑警手中的黑色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盘状物体。

“电磁铁是利用电磁感应原理而产生磁场的装置。”林学鸣接着说,“为了获得更为稳定的磁场,我们的邢先生还附加了特定的电学元件,将屋内的交流电转换为直流电。各位,请大家仔细回忆一下,这个铁制圆柱体正下方对应的是——”

“陈学长倒地的位置!”任远脱口而出。

“是的!”林学鸣朝他点了点头,“这是巧合吗?”

“我明白了!”秦大勇说,“凶手利用电磁铁吸引住重物,再引发重物坠落,而电磁铁就是类似玻璃板上方强磁铁的装置。”

“正是如此。”

“那么类似玻璃底部小磁铁的重物呢?难道说——”

“是他们预先准备的长板状特制铁块。”林学鸣说,“相较于薄薄的玻璃板,楼层的隔板要厚得多,想要磁化并吸引这样一个铁块,必须在楼板里事先嵌入那样一个铁制圆柱体。这样,只要楼上的电磁铁开启,铁制圆柱体下端就可以隔着重新粉刷不久的薄薄的石灰层将铁块牢牢地吸引住。

“为了不使凶器显得太过突兀,他们特地请了视觉艺术家对铁块表面进行了特殊的着色处理——那可是我们这位邢先生的公司正在涉足的领域。甚至,他们还在铁块中嵌入了无线微型摄像头!”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重新走向客厅。

“要知道,”他接着说,“铁块的重量是非常关键的参数,为什么呢?因为如果铁块太重,那么无法被楼上的电磁铁吸起;如果铁块太轻,那么不仅无法起到一击致命的效果,甚至还可能在楼上电磁铁断电后,由于‘磁滞’效应而延缓坠落时间,进而使凶手错失杀人时机。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进行反复的实验才能确定最佳的重量。想一想吧,为什么在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屋内电表会跑得飞快?”

“可是,”秦大勇质疑道,“对铁块进行特殊着色处理,真的可以对它进行很好的隐蔽吗?更何况,为什么鹤群一定会走到铁块坠落的范围呢?”

“你正说到了本案的两个关键问题。”林学鸣在客厅里站定,“他们还需要偷偷利用被害人的一件私人物品当作诱饵!”

“私人物品?”秦大勇恍然大悟,“你是说他的——”

“手机!”

客厅里又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各位,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林学鸣提高音量说,“走出家门前,汪太太亲自布置了室内的机关,她将私藏起来的手机偷偷放置在铁块坠落范围的附近——我想很有能就是床尾的底部。接着,她利用家用折叠梯,将铁块吸合在天花板预设的位置。时间刚过四点,我们的老同学匆匆忙忙地回到家中,他一定急坏了,有谁能猜到自己的东西会出现在本来不该出现的地方呢?

“就在这时,邢先生在楼上拨通了被害人的手机,熟悉的铃声从房间传出的一刻,也正是我们可怜的老同学生命将尽之时!他循着声音走入卧室——哦,不如说走向陷阱更为恰当!他要么没注意到天花板那个略显怪异的装置,要么注意到了,但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床底的手机上,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他蹲下身,甚至可能将脑袋贴在地板上观察——这样一来,他的头部和天花板的距离进一步增大了。

“想想我们的生活经验吧,要是有东西掉到床底下,你一定会选择最容易够到物品的那一边俯身捡拾。这样一来他的头部恰也就好暴露在铁块坠落的范围内。通过铁块上的微型摄像头所传输的画面确认这一点后,我们这位邢先生立即切断了电磁铁的电源——”

“抱歉!学鸣,我不得不打断你,”秦大勇严肃地说,“因为你的推论有个致命的漏洞——”他停顿了一下,“案发现场根本没有你说的铁块!”

15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林学鸣两手交叉放在身后,高昂着头。

“没有铁块?”他说,“啊哈!这正是两位合谋者联手完成的魔术。”

“让铁块从密室里消失的——魔术?”

“是的,秦队长!”林学鸣重新转向客厅里的邢飞,“监控显示,你在四点三十五分才出现在被害人家门口,并且你敲了门,是这样吗?”

任远看到久未发话的邢飞此时神色极为难看。

“邢先生?”林学鸣重复了一遍。

“啊,”他缓过神,“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在四点三十五分敲了被害人家门,是吗?”

一阵低语。

“听不见!”

“我说——是的!也许稍晚一点,我不确定。”

“有人应门吗?”

“没有。”

“我们的证人指出,你在大约四点五十分的样子离开楼梯口——这和监控录像记录到你离开的时间大致吻合。也就是说,你敲了将近十五分钟的门,对吗?”

“对。”

“你说因为天快黑了,虽然从屋外看不到屋内的景象,但是否有光亮通过猫眼上的透镜还是可以识别的,所以你贴着猫眼往屋内看,是这样吗?”

“是的,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分清,否则——”

“我并没有怀疑这一点,”林学鸣说,“罗警官,这位邢先生在十五分钟内看了几次猫眼?”

“只有一次。”

“他在猫眼里看到了什么?”

“他说——”罗恒翻开笔记本,“一片漆黑,林教授。”

“所以你确认屋内没人,邢先生?”

“是……是的。”

“是吗?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贴着猫眼的举动发生在十五分钟时间的最后阶段,你的那一套说辞或许可以被接受,然而事实是什么呢,罗警官?”

“我记得,”罗恒努力回忆,“是的,我记起来了,他站在防盗门外没多久就贴到了门镜前——”

“换句话说,邢先生,你在一开始就已经做出了你所谓的鉴别屋内是否有人的举动,并且确认了屋内是一片漆黑的情况下,又白白地敲了近十五分钟的门?”

“我……”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

“你在撒谎,邢飞!”秦大勇严厉地对他说,然后转向林学鸣,“他贴在门镜上到底做了什么?”

“啊,他在为他导演的剧目收尾,只需要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16

“那枚螺丝钉和铁块消失之谜有关?”秦大勇问。

“是的!”林学鸣走到客厅中央,继续说道,“罗警官,在邢先生敲门的十多分钟时间里,他的站位是什么样的?”

“站位?”罗恒想了想,“他——背靠着监控探头。”

“这么说,他身前的区域是监控盲区?”

“是的,林教授,这位邢先生的身材很高大。”

“他用哪只手敲门?”

“左手。”

“右手呢?”

“右手?看不到,好像一直放在身前。”罗恒说,“对了,他的右肩好像——好像在有轻微的运动。”

“可以更具体点吗?”

“抱歉,林教授,我说不好——录像资料里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你就别卖关子啦,学鸣!”秦大勇急切地催促,“快说,难道他能隔着防盗门把你所谓的铁块取出?”

“当然不能!”林学鸣拉开背包的拉链,“各位——”他拿出一个大号透明塑料袋,接着说,“两天前,我排查了近一周以来汪太太家楼下的小区监控——那是小区女高中生被害案后,物业为加强老小区的安保而特地安装的。结果怎样呢?案发后的第一个午夜,我们这位汪太太便偷偷溜出家门,并且在小区的废品回收桶里扔下了透明袋中的物体。为了找到它,我在市废品回收中心的垃圾堆里整整搜寻了一天!”

“这是——”

“请我们的警官打开看看吧。”

罗恒戴上白色的警用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包裹着旧报纸的物体。

“铁块!”一旁的苏彤禁不住叫出声,“太不可思议了!”

屋内再一次沸腾起来。

“难道说,是汪太太把铁块藏起来了?”秦大勇望着她说,“不不不!这不可能,学鸣,那天我们都跟着她进入了房间,她——”

“没有时间捡拾凶器,是吗?”

“是的,我可以肯定,她没有异常举动。”

“罗警官!”林学鸣指着铁块说,“请你看看铁块边部是否有个贯穿的小孔?”

“有的,林教授!”

“很好!”他转过身,“各位,请安静一会儿,让我逻辑推理来揭示这两位合谋者的魔术吧。”

议论声戛然而止。

林学鸣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当天下午的情形是怎样的呢?在我们这位汪太太进入防盗门后,她把自己的挎包放在了玄关旁的桌子上,然后走向了主卧室。地板上躺着我们的老同学,可是周围并没有可疑的物体。凶器去哪了呢?它不可能是自动消失的冰块或者干冰,因为现场勘查可以排除这样的假定。没有人可以隔着一间门窗紧闭的住宅将它取走——墙上的空调孔没有缝隙,厨房的天然气管道周围布满灰尘,防盗门上唯一可以自由打开的花瓣状猫眼只能容一只的手指通过,这样看来,如果真的存在可以致人死亡的凶器,它一定还在屋内。”

“可是我们已经搜遍了现场的角落——”

“然而你们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地方!”

“是哪?”

“就在汪太太的挎包里,秦队长!”林学鸣喘了口气,接着说,“那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魔法,当这个想法从我脑海里冒出来后,一切似乎开始变得清晰了。想一想吧,我们这位汪太太进门后不久就将挎包放在了玄关旁的桌子上,如果凶器真的在她的包里,那么她必然是在进门到放下包的这段时间里完成了隐匿凶器的行为,换句话说,当时凶器就在防盗门的附近——绝不会超过两米。

“这样一来,可供选择的地点范围就大大缩减了。会是附近的哪呢?直到我找到了铁块并且重新查看了门外三天的视频,一幅完整的拼图才算完成——凶器就挂在内侧防盗门上!”

17

“挂在门上?”秦大勇惊讶地问。

“是的,早在案发之前,我们这位汪太太就在家里开始了布置。她将几股钓鱼线用订书针固定在从主卧室到玄关之间的天花板上,卧室天花板一端的线上还绑上了一枚小小的螺丝钉。当然,钓鱼线和螺丝钉这样的东西都很难引起被害人的注意。

“案发当天下午,她先将卧室天花板的线头绑在铁块的小孔里,再将铁块吸合在天花板上,接着她走向了玄关,将玄关天花板上的线头从可开启式的花瓣状猫眼里穿出门外。为了防止开门时钓鱼线从猫眼里滑出,穿出防盗门的钓鱼线必须预留一定的长度。猫眼可以通过一根食指,当然也能通过几股细细的钓鱼线。也正因为线头太细了,你根本无法在监控里识别出来。”

他停了一下,在客厅里踱起步子。

“我们的这位邢先生在楼上切断电源后,铁块立即发生坠落,天花板上的订书针也在铁块自重影响下纷纷掉落在地面,这也是从被害人房间到防盗门前都可以找到订书针的原因。”

“原来如此!”秦大勇如梦初醒,“快说下去!”

“四点三十五分,我们这位邢先生出现在了楼下监控范围。他轻轻拈起从猫眼缝里穿出的线头,然后微微地向旁边拖拽,这样他就可以在门外把花瓣状猫眼的缝隙进一步扩大。不过监控上是看不到这些细节的,因为他正凑在猫眼上,双手挡在脸颊的两侧,做出向屋内窥探的样子。

“他站在门外,位于监控盲区的右手一点一点地将钓鱼线向外拖拽,左手则做出不断敲门的假象。他必须缓慢行事,如果用力过猛而将钓鱼线扯断的话,凶器可能会停留在地面上——这对他的合谋者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

“为什么要扩大猫眼缝呢?”秦大勇问。

“因为他必须保证能把绑在钓鱼线另一头的螺丝钉一并取出。当然,猫眼缝的宽度绝不能大于螺丝钉的长度,否则他无法将螺丝钉卡在猫眼外侧,从而无法将铁块悬挂在内侧防盗门上。完成上述操作后,我们的邢先生离开了楼道。等到汪太太打开房门时,我们都被她熟练的动作欺骗了!”

“欺骗?”

“是的,秦队长!由于屋内和楼道都是一片漆黑,有谁会注意到猫眼上那枚小小的螺丝钉呢?她缓缓地打开房门——比以往都要慢,在房门尚未完全开启时她就率先占住进门的位置。她没有开玄关处的灯,而是立即用胳膊上的大号挎包套住悬挂在门内侧的铁块,然后一边迅速扯动钓鱼线,一边装作缓缓拉开门的样子。

“唯一不在她计划之列的就是那枚螺丝钉,汪太太在黑暗中回收钓鱼线时,它意外地被蹭掉了。现在,各位也看到了,凶器就在大家眼前,上面还带有几根脱落的头发,那应该是铁块在地面拖行时附着上的。我想,警方的DNA检测技术很快就会得出结论。汪太太,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够了!”汪敏的情绪近乎崩溃,突然她哭了起来,“是邢飞,是他要害死老陈!”

“呸!你怎么血口喷人呢?”对方说,“明明是你想摆脱你丈夫的债务,警察同志,这个女人想独吞她丈夫的财产。”

“都闭嘴吧,”秦大勇命令道,“先回局里再说!”

“汪太太!”林学鸣略带揶揄地说,“相较于案发当晚的哭泣,你今夜的眼泪才是本性的流露吧!”

尾声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咖啡店,店内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江州晚报。

坐在桌边的任远望向窗外的江州中学,他看到校门口的几位学生突然加快了脚步。

“好像又打上课铃了呢!”桌对面的苏彤说。

“是啊,”任远转过头望着桌上的报纸,“案件的跟进报道真是及时!据说邢飞被抓后,主动供述了谋杀女高中生的行为。”

“真是个残忍的男人,他的动机呢?”

“动机?还是为了制造点恐怖事件,好让不肯搬迁的业主尽早走人。不过陈学长显然不吃这一套。”

“可我有个疑问,”苏彤说,“就算陈学长被认定为意外身亡,汪敏顺利继承财产,她不是仍然要承担债务吗?”

“说来你可能不信,”任远放下手中的报纸,“后来警方证实,陈学长最大的债主其实就是邢飞本人。所以,邢飞和汪敏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

“免除她的债务?”

“是的,这样汪敏就可以全身而退。”

“天呐,太可怕了!”苏彤摇了摇头。

“现在,邢飞为了减轻罪责,又主动供述了地产开发中的违法行为。报道上说,好几位国土和规划系统的官员已经牵涉其中,连江州市纪委也已经介入了。旁边老小区的拆迁计划也被暂停,政府打算回购建设学区公租房。”

“真会减轻恶人的罪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相信法律吧!”

“一想到长相厮守的夫妻竟然会这样,我对婚姻真是彻底绝望!”她望向窗外,“现代人真是无时无刻不活在荒诞中呢!”

“别想太多,”任远说,“这毕竟是少数事件,要从统计学意义上来说——”

“你少来!”苏彤故意捂住耳朵,“别讲你那套数理逻辑,我不听!”

“其实——其实我想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那样做,总有人对爱情和婚姻充满着虔敬与忠诚,对吗?”

“哦?”她努了努嘴,“我可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苏彤,如果你要等的人就在你的对面,你还会离开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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