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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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杭州,西湖。

一名身着参将军服的健者跳下马来,从旁边的军卒手里接过一把雨伞,他走过花径,来到一间草屋前,低声问门前的卫士:"雪帅在休息吗?"

卫士躬身道:"没有,他往西边走了。”边说边指向一条小路。

中年健者点点头,扭身走去。

不远处,是一片梅林,应季的梅花在绵绵细雨中微微揺动,一个白衣老者站在梅树下的一处土丘前,神情戚戚。

中年健者低首驻足。

过了一会儿,老者蹒跚地扭头走到中年健者的伞下,向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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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梦里不知身是客

回到屋里,老人安坐,仆人上茶,老人指指旁边的座椅道:"盛儿,你也坐。"

中年健者叫彭盛,依言坐在一把椅子的边上,侧身看着老者。

老者道:"盛儿,这些年在安庆过的可好,我的家人好吗?”

彭盛道:"很好,家里很好,少爷也很好,大帅尽管放心。"

老者道:"那就好。对了,盛儿,你随我多少年了?"

彭盛道:"我十二岁跟随大帅,到如今,近三十年了。”

老者感慨道:"噢,三十年,这些年,我的许多手下都升为总兵、督抚了,你却在我彭玉麟身边,仅是个参将,还替我在安庆照顾我的家人,真是太委屈你了。

彭盛道:"我本是一个流浪乞儿,若非大帅您收留,恐怕是连命都没有了,跟着您,是我的福气,从未觉的委屈。"

彭玉麟道:"我现在以钦使身份巡视长江水师,为了方便,把住处安在了这西湖之畔。客居于此,无法享受天伦之乐,好在,还有……”

彭玉麟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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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窗外,雨声渐重,浓雾笼罩着湖面。

彭玉麟走到窗前,彭盛跟在他身后。

彭玉麟道:"我这人啊,其实并不喜欢打仗,可是咸丰三年,曾帅让我创立湘军水师,第二年就开始守湘潭,攻岳州,战武汉。后来,又攻湖口、九江、安庆、江浦、浦口,直到南京。前后十几年征战,国家终于得到了安定。“

彭盛道:"可是,朝廷封你的漕运总督、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兵部尚书等高官,您都尽皆辞掉了。"

彭玉麟道:"我生平最薄封侯愿,前明戚继光有诗云“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战事一了,我只愿意去读书、画画。"

彭盛道:“可这国家哪儿少得了您?前几年,法兰西在南边挑起战争,朝中无大将,面对国难,您都年近七十了,还是欣然接受朝廷征召,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带着棺材,开赴广东,主持战事。正是在您的指挥下,冯将军等人先后取得镇南关和谅山大捷。可惜,朝廷上有李鸿章这些妥协派干扰,您才未能全收越南。"

彭玉麟笑道:"这要放在十几年前,我势必和他理论一番,现在,这么大岁数了,算了,他的担子也挺重,考虑的事儿也多,就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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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别时容易见时难

回到桌边,有仆人来给他们续上新茶。

彭玉麟看着彭盛道:"天下事,对我来说都是小事,我心里倒是另有件大事,把你叫来,就是想托付于你。"

彭盛躬身道:"无论何事,大帅只管说,彭盛万死不辞。”

彭玉麟复现戚容,他低头沉思良久后抬头望向窗外,彭盛感觉大帅的目光仿佛到达了天际。

彭玉麟道:"我从小生活在外婆家,很喜欢跟外婆的养女玩耍,她叫梅姑。梅姑只比我大一岁。那时的我们真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彭盛看到大帅的嘴角显出轻轻的笑意,那一刻,仿佛一株桃花开在蓝天下。

彭玉麟接着道:"后来,我们都长大了,虽然辈份上她长我一辈,可我们一个画画,一个弹琴,渐渐地已经两情相悦,暗定终身。但外婆和母亲均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并说我二人八字不合。十七岁时,我搬回老家,不得不和梅姑忍痛分别。"

彭玉麟伸出手指,但没有拿茶杯,手停在了那里。“芳菲易老,故人难聚。14年后,我舅舅去世,外婆和梅姑没人照顾,于是,我就派人把她们接来。梅姑年龄也不小了,我依旧想娶她,给她一个名份一个家,可我外婆和母亲还是不同意,并坚持把梅姑嫁了出去。"

彭玉麟满面悲伤道: "没想到我这指挥几十万大军的统帅,在那个时候却如此迟疑,难以决断。居然眼睁睁的看着她离我而去。临别时,她把一把使用多年的琵琶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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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彭盛问:"后来呢?”

彭玉麟道:"梅姑出嫁四年后,难产而逝。我伤心欲绝,从军中匆匆赶回。在她坟前,我发下誓言,要画十万幅梅花来纪念她,几十年下来,此愿终成,除了我在她坟前烧了的,其余的尽在这里了。"

彭玉麟伸手指指墙边摆放的十数个箱子和桌上的几个画卷,画卷旁有一把琵琶。

彭盛走过去展开一幅画卷,那是一树傲雪红梅,题诗曰“无补时艰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其后两枚钤印为“伤心人别有怀抱”、“一生知己是梅花”。

彭玉麟道:"二十多年前,我把她的坟迁到西湖边来,并在旁边种了百株梅树。”

彭盛这才明白刚来时看到的土丘和梅树是怎么回事。

彭玉麟接着道 "我征战多年,伤病不断,近日,右边身体难动,心神恍惚,恐不久于人世。百年之后,家人自会接我回安庆老家。此地空遗梅姑孤坟,我难以心安。我把梅姑用过的这把琵琶和这几箱画都留给你,等我走后,你把它们也都埋在梅姑坟边,就当是我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了。“

彭盛躬身应下,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帘外风起,西湖水,千片雪,雨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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