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香港回归的前一年,陈可辛导演的《甜蜜蜜》在这一年上映,并获得次年的金像奖最佳影片奖。
彼时,香港因确定将于97年回归,大陆是一片欢欣雀跃,但对于很多香港人来讲却是迷茫与不安。
文化有其现实性。香港人的迷茫与不安,也投注在那个时期的香港文艺作品里。
90年代初,罗大佑作曲,林夕作词的《皇后大道东》,带有明显的政治性,罗大佑当年面对访谈时说“希望皇后大道的资本主义可以由香港去到中国。”《皇后大道东》的意识形态是鲜明的。
《甜蜜蜜》中意识形态很隐晦,像一笔带过,并未被讨论。
它更像是在讲述时代,但它的主角是小人物。或者说,是让时代在黎小军与李翘的漂泊聚散中被讲述。
镜头与叙事
这部电影并非纯粹的爱情片,但是它成功的关键在于情感叙事。情感叙事成功的关键,是优秀的演员和镜头语言。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黎小军和李翘两人离开大陆,成为那个时代的香港新移民。黎小军天真到木讷,李翘则精明独立。
从相识到熟识会有个过程。两人由相互认识到打破隔阂,被戏剧化地浓缩成一场单车上的合唱。
如果细细研究这场戏,就会发现每个镜头都通过两人的小动作来表现两人的关系变化。
开场第一个镜头,特写了黎小军僵直的手部动作。
第二个镜头最短,是对于李翘腿部的特写,小腿向内收,十分拘谨。
随后是两个人的对话,这是两人拉近关系的转折点。黎小军讲这个情景让他想起天津的女朋友,并说:“你比我爱人重。”
黎的开朗阳光,使李放松了表情,唱起了甜蜜蜜,黎小军也跟着哼唱。
在最后一个长镜头里,李翘放松的摆动双腿,黎小军也开始自然的左右摇摆龙头。
镜头里,初识的两人却默契似情侣。
时代与爱情
黎小军和李翘,两人为了各自的梦想孤身来到香港。
陌生的环境最容易滋生孤独。孤独的灵魂恰好又容易滋生情爱。
基于孤独的感情往往隐秘而热烈,犹如火药桶,而情欲是火种,一触即发。
在那场经典的暧昧戏里,两人以穿衣服为借口试探彼此的距离。
狭窄的空间不仅象征两人的现实境遇和相互依靠的需要,也成了两人点燃情欲的帮凶:因为空间狭窄,两人的亲密行为才有了合理动机。
孤独所滋生的情感,因为越过道德边界而不被承认。
在两人分手的那场街头戏里,采用了一镜到底的方式来拍摄。
镜头移动的过程中,黎小军三次脱离镜头,只剩下李翘自言自语。象征两人的关系濒临破裂。
最后李翘的一句“黎小军同志啊,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黯然分手。
往后黎与李又经历一次聚散,直到第三次相遇在美国街头的电视橱窗前,电影戛然而止。
初看之下黎与李的境遇是爱情使然,但其实时代的暗线始终深埋其中。
改革开放,两人成了香港新移民;香港股灾,李翘负债,两人被迫审视关系;豹哥落难,两人再度分离;黎小军追寻移民美国的好友,两人才有了在美国再见的契机。
时代面前,黎与李不过在被动的选择着。
时代与电影
《甜蜜蜜》从来不是一部单纯的爱情片,影片的英文名comrades:almost a love story,便是明证。
它更像一个时代纪录者,如《美国往事》一般。
或许出于成本和商业的考量,影片强化了爱情,而弱化了大视角叙事,但这并不妨碍它的伟大。讲好平凡人的爱情同样可以折射一个时代的变迁,时代本身就是由无数普通人的故事堆叠而成。
黎与李因为改革开放同时来到香港,相遇、相爱,又因为命运的捉弄,三次聚散,两人跨度十年的迁移,难道不正是时代的变迁吗?
人犹如一条鱼,在时代的浪潮里游着,人人都自以为是弄潮儿,但如果有某条鱼能够短暂的跳出浪潮,从高处看看,就会发现,所有的鱼都不过在随波逐流。
正如笔者第一次看《甜蜜蜜》,最感触的不是爱情,而是黎与李作为新移民的漂泊感和面对时代的无力感。
当然,电影如梦,终究是温情的,黎与李两人最后在影像店门口再相遇。
命运似乎都在做他们的帮手,两人不论过了多少时间,辗转多少地点,有缘自会再见。
但是现实亦能如此温情吗?
这或许正是电影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