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红楼梦》中宝玉的理论，女儿未嫁是颗无价宝珠，出嫁后沾染了男人气息，就变成了死珠，老了就变成了鱼眼睛了。这个公式似乎有一定的现实依据。旧时代，女性命运自主性较差，她们未嫁时没有生存压力，不需要接触社会，因此日子过得单纯快乐，性格也比较纯真美好。可是出嫁之后，需要操持家务服务于婆家，面临生活压力和人际烦难，而婚姻又是父母包办，如果缺乏爱情，日子就更加痛苦了。因此已婚妇女更能认清生活的真相，发现婆家和丈夫都不可靠，娘家又把自己视为泼出去的水，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就是钱、就是实际的利益。因此已婚妇女比较利欲熏心见利忘义。这个原因虽然令人同情，但导致的结果确实可厌。

当然，因为个人性格、素质和条件的差异，鱼眼的讨嫌程度也有所不同。比如王夫人，因为素有大家闺秀的教养，又是既得利益者，她的风度就会好得多。虽然她也是为了维护儿子前途而不惜一切代价，但是其他方面，都保持了一个菩萨一般的形象。说白了，她的吃相不那么难看。要想在到了鱼眼的年纪还能保持一定风度，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身为富贵人家的正房太太。如同贾母、王夫人、尤氏等等.即便是出身低微素质较差如邢夫人这样的，因为身在高位，衣食无忧，加上礼教加持，所以也不至于太过失态。

但是那些妾就不同了。妾的身份有点尴尬.旧时男子纳妾,名目上都要打着传宗接代的招牌,所以普通人家如果不是妻子年纪较大久不生育,一般也没有纳妾的理由.当然大户人家纳妾更多是一种摆谱,此外自然也有情感或者取乐的需求,因为多数是包办婚姻,娶妻娶德,又要门当户对，那些情感未遂或者爱好美色的男子自然要另外纳妾.

妾的来源又各自不同,一是家长赏赐,大户人家规矩,爷们未婚时屋里先放两个伺候的人，也就是通房丫鬟，比如袭人、晴雯，这是大户人家保证子弟青春期身心健康安全的一种手段。婚后也有父母赏赐的，比如贾赦赏赐秋桐给贾琏。但是这些通房丫鬟的地位不太稳定，主要取决于正妻的态度。比如贾珠的通房丫鬟，起先还好，但是贾珠死后，就被李纨打发出去了。一方面是因为丫鬟本人耐不住寂寞，另一方面按礼妾也是不必守节的。贾琏婚前也有通房丫鬟，但是凤姐不容人，都找出不是来赶走了，之后就把自己的陪嫁丫鬟平儿给贾琏伺候。一来能避免妒妇的恶名，二来平儿跟自己一条心，不会争宠。因此另外一种就是正妻的陪房。书里紫鹃和莺儿的前景就是陪嫁为妾。这种妾其实与正妻是共损共荣的利益共同体，她们自幼陪伴正妻，与妻的感情倒比与丈夫的感情更深。所以除了宝蟾那种不识体统的丫鬟，一般都能与正妻和平共处。此外，还有从外面说媒娶来如尤二姐这样的，或者像嫣红那样买来的。这些人是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支持，能否在宅斗中幸存下来全靠运气和本事。

四大家族的成年爷们基本上都有妾。连贾政这样厚道正派的人也有两个姨娘，一个姓周一个姓赵。当然，比起贾珍贾赦妻妾成群的状态，要算是比较俭朴的了。以贾政的身份，自然不会一生只有两个姬妾，不过从书里的规律来看，都是铁打夫人流水妾，为妾的往往死的死去的去，能相伴到老的并不多。在贾赦那边似乎一个现存的老姨娘也没有，都是年轻的。贾政自诩品行端方，所以姬妾不多，加上“风刀霜剑”的影响，能存活的只有周姨娘和赵姨娘了。

周姨娘不知来历，可能是王夫人的陪房丫鬟，也可能是贾政未婚时已经有的妾。从书里看，周姨娘存在感较弱。平时也就是跟着仆婢们一起伺候贾母王夫人，打帘子之类。探春还拿她当榜样教育自己的母亲：“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未婚的探春不能明白，周姨娘这样老实，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她并不得宠。书里从未描写周姨娘与贾政共处的情形，而且她显然也没有子女，这样的姨娘在大家族中显然不可能有任何地位和话语权。

但是赵姨娘就不同了。她原本出身于贾府家生奴才。家奴的后代依然是家奴，赵姨娘一生下来就是个卑微的女奴。而且从书中描述来看，贾府体面的管家中并无姓赵的，因此赵的娘家也并无像赖大、林之孝、吴新登等那种高级管家高级家奴的体面。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依然是最普通的奴仆，负责伺候贾环上学。其实在贾家奴才中，姨娘这个身份还是很吸引人的，如果嫁的爷们本身年龄和人品合适，做姨娘其实是很多丫鬟的梦想。比如大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小红，因为自己有几分容貌，也希望能找机会接近宝玉，以便攀龙附凤，因此她父母想方设法把她安排在怡红院当差。至于拒绝做姨娘的鸳鸯，应该说是个异数，更多可能是因为贾赦的年纪和人品实在与她不般配吧？

赵姨娘没有给力的娘家父兄帮她安排，她的成功很大可能是依靠她自己的个人条件和运气。从书里描述来看，赵姨娘应该不是从小被长辈赏赐给贾政预备做妾的人。她的年纪比周姨娘和王夫人更轻，生的孩子也更小。探春比宝玉大概只小一岁多，贾环似乎也不是很小，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跟宝玉争风吃醋彩霞，至少与惜春年纪相似吧。

可能赵姨娘原本也是贾政王夫人屋里的丫鬟。在王夫人生宝玉期间，被贾政纳宠。通常月子期间的丈夫最容易出轨，贾政也是未能免俗。此后赵氏连生一女一儿，奠定了姨娘的位子。而此前生过三个儿女的王夫人从此再无所出。

贾政对赵姨娘的宠爱是明显的，放了外任回来必定在赵的房内安歇，宝玉被魇五鬼，赵姨娘幸灾乐祸说错了话被贾母痛骂，贾政忙喝退她，并不责怪，也是怕她再多挨骂。赵姨娘在贾家有自己的丫鬟，每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此外，因为有儿子，可以每月再领二两银子四串钱的月钱和八两银子的上学零花。各房里的姑娘们也是每月二两零花钱，所以看起来赵姨娘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但是赵姨娘似乎并不开心，她几乎每次出场都是忿忿不平的。看到贾环与莺儿吵架回来不高兴，她的第一反应是“又是哪里垫了踹窝回来了？”火上浇油。在她看来，贾环在外边永远是受气受委屈的。这是她对他们母子的受迫害妄想和自我定位。没文化的熊父母总是觉得自家孩子百般好，出了问题一定是被外人欺负了。

她的兄弟赵国基死了，探春批了二十两银子丧葬费而不是像袭人一样的四十两，赵姨娘就要不顾一切大闹一场，给探春添堵。

贾环向芳官要蔷薇硝，芳官骗他，给了茉莉粉，贾环自己并不在意，但是赵姨娘觉得大伤自尊，一定要亲自跟芳官她们大打出手才能解恨。

宝钗哥哥经商回来，带来一些土产，宝钗每个人都送到，连赵姨娘和贾环也有礼物，把她高兴得跑到王夫人跟前夸宝钗，偏又夸不好，反而令王夫人厌恶。

丫鬟彩云与贾环有私情，偷了许多王夫人的东西赠与贾环，后来两人吵架分手，贾环就把东西扔还彩云。赵姨娘一面劝彩云，一面要收拾东西。

赵姨娘对物质的看重符合了宝玉的鱼眼定律。按说一个丫鬟能攀升到她的地位，物质条件应该是大有改善了，她这样看重物质，真是恶俗。可是仔细看看，她似乎也有她的道理。

首先，她有两个子女，这在姨娘中似乎比较少见。邢夫人劝鸳鸯嫁贾赦时曾说：“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这是夸张了一点，但是有儿女的姬妾确实比较有地位，有时比那些无儿无女的正室地位还要稳固。因此，赵姨娘自居生育之功，得宠之情，认为自己理应获得更好待遇。

其次，她独自抚养贾环，却又同时在王夫人房里当差，所谓妾就是立女，辜鸿铭认为男子娶妾首先是要给妻子找家务上的帮手。所以赵姨娘天天在王夫人房里看到的都是些普通人难以享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理所当然给了宝玉。比如御用的玫瑰露，金怀表，法国鼻烟，还有贾母赏赐的翠金裘……相比之下，贾环每月干巴巴的十两银子就逊色多了。而且，贾环因为不讨喜，没资格入住大观园。端午节贵妃给兄弟姐妹都送了礼物，唯独不给贾环。不患寡而患不均，赵姨娘自然心理不平衡。也正因为此，宝钗能一视同仁，也给贾环一份礼物，这让她感到格外感动。

赵姨娘贪财的一个深层原因是，她希望能照顾娘家。鸳鸯申斥自己嫂子劝她嫁贾赦时也说“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可能这也是妾室娘家的常态。赵姨娘嫁贾政，在她娘家看来是飞上了高枝，也确实希望借此多得好处。中国的家庭很奇妙，平时都是重男轻女，疼儿子比女儿多，但是又希望女儿能从婆家多得好处贴补娘家，事实上，传统观念认为,要把女儿往更高门第嫁，而娶妻应娶门第相当或略低的，这就客观导致女儿通过婚姻实现社会阶层的跨越成为可能。由于社会和教育的作用，一般中国女孩都接受了这个对儿子女儿不公平的待遇。赵姨娘也不例外，并且她认为这是天经地义四海皆准的道理。她私心希望探春出嫁后也能额外照顾赵家。同时，她对凤姐为了维持家族运营所做的种种克扣吝啬无法理解，就推断说“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她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这是以己度人了。在这一点上，袭人倒比赵姨娘明白得多，小时候家里穷就卖她，日子好了又想接她赎罪，她绝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事实上她对家里也没有太深的感情，母亲将死时也并不十分悲戚，只是打扮华丽给她送葬，让她知道自己前景美好就行了。袭人虽然没有正式嫁给宝玉，但是行为和思想处处都替宝玉和贾家打算，劝宝玉读书，为宝玉的行为不检点担心，大观园的葡萄熟了她也恪守规矩绝不先尝。因为她明白贾家才是自己的家。而赵姨娘一贯是倒三不着两，抓不住重点。看见女儿得势，不为她高兴，只恨她不肯帮着照应赵家。

此外，赵姨娘的物质生活也并不那么充裕，马道婆来找赵姨娘要零碎缎子做鞋面，赵姨娘说：“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这自然是她有心抱怨，可也应该是实情。凤姐过生日时，贾母提议大家凑份子祝寿，凤姐刻薄，偏要提议让周赵两位姨娘也来凑，小丫头去了半日回来说道：“每位也出二两。”可以想象，这半日功夫，两位姨娘经过怎样一番心理纠结，才终于定下这个数目。不敢不出钱，出钱又舍不得。尤氏也骂凤姐“没足厌”，“拉上两个苦瓠子作什么”。可见尤氏知道她们手里没钱。但是凤姐说：“他们两个为什么苦呢？有了钱也是白填送别人，不如拘来咱们乐。”凤姐认为她俩苦是因为她们攒钱无非是送给娘家人白白花掉，这种牺牲完全没有价值，也不值得同情。

凤姐是大房的媳妇，却被借调来二房管家。王夫人即是她的姑妈又是顶头上司，而且算是贾母比较喜欢的小儿媳妇。凤姐尽力讨好王夫人是很自然的，此外，王家风俗似乎妻对妾并不很好。薛宝钗父亲死后，一个妾也没有留下来。凤姐也是只能容下一个平儿。对于姨娘，凤姐是坦白地瞧不起，家里银根紧缩，先裁减姨娘丫鬟的月钱，周姨娘和赵姨娘有了抱怨，凤姐就骂“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听见赵姨娘骂贾环，立刻说：“环兄弟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凤姐看来，姨娘即便生儿育女也只是个代孕的身份，就算得宠也只是个奴才。所以对于姨娘，她是鄙视的。这不仅仅是为了讨王夫人欢心，也是来自她自己的正统价值观。所以，可以想象，在她主持家务的时期，周、赵两位姨娘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

凤姐对两位姨娘的怠慢，不敢说是得到王夫人授意，但她多半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王夫人对赵姨娘显然并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夺夫之恨，更因为赵氏母子对宝玉的妒嫉陷害。可是用王夫人自己的话说“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而且还会给贾环派抄写经文这种体面差事，为什么呢？多半还是想保持自己贤良的风度吧？实际上，她对宝玉的偏心是有目共睹的，不过大家也视为理所当然。隔了肚皮的孩子，疼是情分，不疼是本分。贾环被交给生母抚养，赵姨娘自然是欣喜的，然而就此贾环被教养得“人物委琐，举止荒疏”，正衬托出宝玉的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端午节元春发礼物，兄弟姐妹人人都有，只有贾环没有。金钏与宝玉调情，建议他去后院拿环哥和彩云去。拿什么？自然是偷情了。王夫人因此而打骂金钏“下作小蹄子，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因为害怕宝玉看见人家偷情会学坏。那么偷情的贾环本人呢？王夫人是不会有任何教育和惩罚的。小老婆的孩子学坏、没出息，正中她的下怀。

王夫人本身不太能干，但是知人善任，能委派凤姐管事，凤姐病了，又安排探春理家。虽然探春是赵姨娘所生，却是王夫人和贾母抚养长大，从感情和利益需求上都是与王夫人更亲。贾赦讨鸳鸯为妾时，贾母迁怒于王夫人，只有探春敢不避嫌疑，替王夫人辩解，就此赢得王夫人信任，所以后来安排探春管家。而探春一上来就照章办事拒绝了赵姨娘多给赵国基领丧葬费的要求，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也是递交王夫人的投名状。

赵姨娘对王夫人的评价是“太太是好太太……有恩无处使”，不知这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按照赵姨娘的智商，这似乎应该是真心话，她哪里看得透王夫人的小九九呢？王夫人虽然也不是精明强干之人，但已有的智商对付赵姨娘已经足够了。

探春看不起自己的生母，说她的想法都是阴微鄙贱的见识，说“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抉择,如果自己无力挽救一个落水者,也没有必要非要跟着陪葬吧?探春在贾母和王夫人的教导下成为一个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贵族少女,跟她那阴微鄙贱的生母比起来,她成了老鸹窝里飞出的凤凰.凤凰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呢?可是赵姨娘不甘心自己与女儿成为老鸹与凤凰这样鲜明的对比,拼命要表明血亲关系,所以每”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探春是她亲生的。惹得探春越发巴不得与她彻底断绝关系.因为庶出小姐身份微妙,加上赵姨娘拖后腿,探春理家前,在下人心目中重要性没那么高.因此探春特别关注和遵循阶级制度与礼仪,她坚持只认老爷和太太是自己父母,王子腾才是舅舅.她对自己的丫鬟严格管理,丫头的东西她都自己收藏以防盗窃私情等丑闻,平时洗脸也是恪守礼仪,要求丫鬟下跪高捧沐盆,连李纨和尤氏都比不上的讲究规矩.她曾对赵姨娘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玩意儿,喜欢呢,和他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这大概也是探春的真心话,在她心里,主奴身份界限必须分明,主子的威严不可侵犯。也正因为她秉持此种观点而自尊自强,她才在贾府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受到贾母王夫人的疼爱,同时,与她的生母渐行渐远。

然而赵姨娘毕竟是生母,探春虽然恨她无知自私,人前自然要尽量划清界限,但在心底也留有余地.她见赵姨娘与小戏子打架,就赶紧用有事商量这样尊敬的理由把她请走,事后又精明分析出这是没脸面奴才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又派人追查调唆者.见赵姨娘质疑给赵国基家的抚恤金不足,第一反应是拿账本给赵姨娘看,又给她讲规矩讲道理.她是真心希望自己母亲能从善如流,与自己共同进步.所以李纨说探春对赵姨娘是”满心里要拉扯”,但是探春表面决不承认,因为她知道自己母亲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是承认自己要拉扯她,她一定会得意忘形做出更多傻事来。

赵姨娘对自己的孩子有着血亲绑架的一面,如同很多中国父母一样,虽然自己没有出息,但是期待自己优秀的孩子来拯救自己糟糕的生活状态,但自己又不知该怎么努力,反而拖孩子后腿,搞得双方都无法幸福.她抓不住探春,就只好拖住贾环,把贾环教成跟她自己一样的万人嫌,甚至更加阴险更加无情无义.而且以她对贾环这种动辄训斥的态度,贾环也是个缺爱的孩子,日后也不会很孝敬她,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恨.

很多人奇怪,这样一个讨人嫌的女人,居然成为贾政的宠妾,也是奇闻.书里说,贾政年轻时也是个诗酒放诞的人,可是喜欢与擅长是两回事.书里不曾正面表现他的诗词才华,而且自幼酷爱读书的他也不曾考中进士,可见他究竟有多大才气也是令人生疑.多半是个颇有儒慕之心的文学青年吧?他娶的是王夫人那样一个刻板无趣“木头似的”的大家闺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遗憾,作为补偿,他更需要一个活泼诗意的侍妾来活跃他的人生.当然,由于阶级限制,他不可能找到一个文采斐然的才女(除非买个名妓,但这不符他的人设)作妾。于是,鸭蛋脸、俊眼修眉、长挑身材的家生女奴小赵映入眼帘,年轻时的小赵还没有成为鱼眼,自然也是语笑嫣然天真烂漫,贾政过惯了严肃刻板的生活,这种无拘无束的傻白甜应是最能填补他内心的空白.她没见识,正好听贾政的话,她没文化,正好崇拜文采一般的贾政.平庸的男人跟这样的实心眼女人在一起,最有安全感和成就感.虽然岁月无情,珍珠慢慢成了鱼眼,但是赵姨娘给贾政带来的美好感受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可惜赵姨娘身处的内宅是女人做主的地方，她自己水平有限，在这里只能被人欺负和利用，时间久了，她的心理扭曲，也想去欺负和利用别人，可惜永远是事倍功半，她唯一一次成功行动就是买通马道婆做法，花尽所有积蓄却是天意弄人，功亏一篑。

很多读者和专家憎恨赵姨娘，高续甚至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难看死法。然而在我看来，《红楼梦》之所以精彩，是因为书中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立体的，不是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即便是最可爱的主角，也有缺点，即便是坏人，也有可取之处。赵姨娘前八十回的故事可笑可憎而可悲，但她所做的一切都自有她的道理，无论这道理来自多么浅薄的见识。

书里很多人物，单看前期，可能只能看到人物的几个侧面，所以我觉得赵姨娘在后文也许也有人性温暖的描写。87版电视剧里赵姨娘含泪送别探春远嫁的场景令人动容。相比之下，高续里边赵姨娘居然高兴探春远嫁，甚至期望她像迎春一样倒霉，就不符合常情了。赵姨娘虽然讨厌，但也用不着把所有脏水都倒给她。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在那样一个制度和阶级的限制下，她也笨拙地挣扎着，想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只是因为个人素质和能力的原因，活成了一个可憎又可笑的样子。